80年代的中国书摊,承包了上下五千年的笑点,太刺激了……
52fw.cn 04-07 次遇见做書按:当我们回看八九十年代的书摊,才发现,如今日益增长的纯物质需求早已限制了我们的想象力。如《洛丽塔》的封面,虽然是位衣不遮体、姿态魅惑的外国男性,一旁却印着击中灵魂的话:“这个中年色鬼垂涎觊觎女童的故事,却倾倒了整个世界:
其他版本的封面也没有给书封加衣服,果然很快就被正义的群众当色情读物举报了。最后出版署仔细阅读后下达批示说,书是本好书,译文也很有水准,但封面必须换。(真是热泪盈眶啊……)
再如《民间使用应酬指南》,即便标题隐约让读者觉得作者可能是个神仙,当然封面直接就放了一群神仙啊!但没事,照样可以出版!
这些来自上世纪的出版物,充斥着放肆的想象、奔放的言论、炙热的欲望,亦体现了上代人对知识的渴望,对原始欲望的发泄,甚至还能做到夹杂着些许中国神学(即封建迷信)对人类谆谆教导。这种没规没矩的出版方式,真让人羡慕。
或许最好的时代,永远是上一个时代?
图 文 | 大 石
整 理 |林丽云
文章来源 | 非正常头骨研究中心(ID:U_S_R_C)
摆放井然有序,玄机重重的书摊更像是人生各阶段欲望的缩影,两者间有一种不可言喻的共通。
八九十年代各种民间文化盛行,野趣横生。录像热、游戏厅热、霹雳舞热、摇滚热、气功热、文学热、...我最爱干的事是在周末逛旧书摊。
西大庙有条僻静街道,每逢周末会摆市集,俗称破烂儿市场。沿街踽行,家用电器日常百货品锅碗瓢盆计生用品应有尽有……庶民风情,生气十足。
当年的旧书摊,五花八门,杂乱无章,林林总总。色彩缤纷,引人瞩目。一块块五颜六色的塑料布,各种破旧的麻袋铺在地上,成了这些旧书的临时栖身之地。有的连这些也没有,就直接在人行道的地砖上摊开。一路过去,冷摊闲看。这里的书绝大部分是旧书,也有新书。它们的外表或光怪陆离或一团质朴,光看表面已经浮想联翩。
你蹲下翻弄,发现它们良莠不齐,空洞无物,翻不到什么有效信息。但是当你离开它们,总觉得自己错过了有些东西,你不禁以为它们对你隐瞒了某个秘密。你虽然有点无聊,还是渴望回想它们;你确信,你要是蹲久一点或是换个姿势,它们终究会给你一些你能吸收的东西。说到底,它们对你唯一的吸引力,就是笼罩着它们外表的低俗魅惑。
这情得先从龙虎豹说起。
风云龙虎豹
龍虎豹好睇 ,You must like this!
《龙虎豹》创刊于1984年9月,是一本地道的香港成人杂志。该刊由林国光创办,以祼露相片出位、文词大胆著称,迎合读者口味和发掘题材之下,创刊初期曾创下销量超过25万册的纪录。这在当时同类型杂志中相当出位,林国光亦成为了咸书界的大佬。
香港早期的色情刊物,一般出现在商业副刊,被称作 “谈风月”。它们由文人出版,文艺气息十足。最受欢迎的,是色情小说加社会奇闻。
龙虎豹的大部分文章侧重于事件的猎奇性,而非真实性,整篇内容可以当做猎奇地摊书来读。作者们贪得无厌地搜求新奇和异样线索,来满足人们好奇心理。编辑们为了销量,甚至会成为标题党。
龙虎豹所走的是相对大众化的基层路线。 1989年后,刊物加插政治评论,其后转变为揭秘式文章,形式类似现时周刊的头条报道来吸引读者。
与此同时,改革浪潮冲击了沉寂良久的中国内地文化市场,文学热也如火如荼的展开。
文学热与低俗小说
八十年代文学热
在媒体、通讯、信息都极为不发达的八十年代,刚刚从对文化的压制中解脱出来的人们处于一种饥渴阅读状态之中,这直接导致了全民阅读的“文学热”时代。
大约是顺应了最广大民众的精神文化需求,自由一并温润了需求各异的受众在市场化之后,中国的图书出版于八九十年代野蛮生长,经久不衰。
在广阔的中华大地上,一种叫做地摊文学的低俗文学如雨后春笋肆意生长。
几乎在一夜之间,黄潮泛滥。一类“内容污秽、格调低下、印制粗劣的与龙虎豹极为神似的非法出版物及小报”占领了全国各地的火车站、汽车站、旅馆。其势头之迅猛,甚至盖过了国营书店及报刊亭等正规出版渠道。
这些看似惊悚的标题,其实只是虚张声势。多读几本便能发现,内文基本采用了相似的故事套路,“色情靠大腿起家,凶杀凭恐怖取胜”,内容空洞无物。
地摊文学由专门的地下组织发行,流水线生产,有人负责写作,有人负责印制,有人负责发分发,效率奇高,粗制滥造,错漏百出。
同时出现的还有各种打着性启蒙性教育幌子的软色情地摊书,强撸间灰飞烟灭,完成了一代人的预成人礼。
外国文学热
#p#分页标题#e#回忆八九十年代的阅读狂热,《中外文学》副主编安波舜说道,“ 那是一个刚改革开放的时代,一切都是阳光明媚。面对打开的大门,看见一个美丽的世界,大家都憋足了劲儿抓紧时间读书。所有的外国文学作品在中国都非常畅销。”
上海译文社的“外国文艺丛书”,以当代文学作品为主,纳博科夫、亨利·詹姆斯、卡尔维诺、马尔克斯、索尔仁尼琴以及荒诞派戏剧等。还有上海译文社和外国文学出版社联手推出的“二十世纪外国文学丛书”,以作家的单行本为主,有福克纳、马尔克斯、川端康成、毛姆等等。还有一套特别有名的“外国文学名著丛书”,涵盖巴尔扎克、狄更斯等19世纪的古典作家名著,影响甚广。西方通俗小说方面,阿加莎·克里斯蒂、柯南道尔、儒勒·凡尔纳是几个最具代表性的作家。
当时的外国文学期刊也相当丰富,充分满足了读者的渴求,其中《世界文学》、《外国文艺》和《译林》可谓在全国三足鼎立,吉林人民出版社的《日本文学》是唯一一家专门杂志,在当时影响颇大,很多经典序列的日本作家是首次欣赏其译作,令读者大开眼界,对于研究者大有裨益。
80年代末,纳博科夫的文学经典作品《洛丽塔》克服重重难关,在中国出版。
第一版《洛丽塔》的封面非常恶俗,一经出版,便遭到群众举报。最终,经新闻出版署组织专家组审读,认定《洛丽塔》是个好作品,译者黄建人的译文水准也非常高,但漓江出版社须改换封面。
1989年5月第一版,黄建人译。我小时候看的是这一版。
相比之下,1994年内蒙古文化出版社出版的《罗丽塔》,则是所谓的粗俗增补本。不单还原了原著的情色段落,还在封面点出了小说的主要情节及文学地位 —— “这个中年色鬼垂涎觊觎女童的故事,却倾倒了整个世界。”
寥寥数字,一语中的。
内蒙古文化出版社,1994年12月第一版。
1990年12月第一版(右)与1998年9月第一版(左)
#p#分页标题#e#1989年,被喻为“嬉皮士圣经”的美国作家杰克·凯鲁亚克著作《在路上》在内地发行。早期的中文版封面看上去颇为简陋。美编依照对“一群美国奇男女的漂泊纪实”的理解,选取了几个相互交叠、衣着暴露的年轻人作为封面。明显与小说先锋和另类的背景不符,但同时也奠定了一种西方文化流毒书籍封面设计基调。
基本上,弄几个西方人照片就可以是任何一本书的封面。
人间指南
与国营正规书店相比,个体书摊上出售的有关时装、心理咨询、体育类书藉,似乎能以更迅捷、准确的方式反映时代潮流,缩短社区间的距离,使人们的审美情趣更趋商雅。在人们的精神文明建设和物质消费上,起到了指南作用。
#p#分页标题#e#在《人生知识辞典》的前言里这样写道:“与万古不朽的宇宙相比较,每个人的一生显得格外匆忙短暂。即使有的人能幸运地在世界上活上80岁甚至100岁,在悠远漫长的历史长河中,不过是飞快的一瞬。于是乎,有人概叹生命短促,萌发及时行乐的思想....这本《人生知识辞典》就是为这一目的编写的。全书共分理想信仰、个性修养、法律道德、职业选择、人际关系、学习教育、知识博览、婚恋家庭、文学艺术、体育健康、旅游娱乐和衣食住用等12个部分,共收条目约1300,共40多万字。"
成功学狂潮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成功学”进入中国。一时间,“成功”书、“成功”讲座层出不穷,催生出一大批“成功学”痴迷者。励志书籍,成功培训,教育培训以及传销,这些的火爆无不是建立在渴求成功的欲望上。
开发潜能、拓展人脉、身心灵平衡,执行力、细节、沟通、行销,感恩、励志、提升……成功学用尽了所有的方法和词汇来表达迫切成功的心情。
此系列大部分图书现在被归入奇幻小说类别。
气功热与特异功能热
#p#分页标题#e#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那是一个小道消息横行、谣言满天飞的时代,一个全民疯狂、头脑发热的新的造神时代。中国曾兴起过一阵“气功热”。那个时候最流行火爆的表演会报告会不是歌唱明星和学术大师,而是带领全体听众一起全身发抖的各类气功大师;那个时候最流行的运动是全民练气功,数以十万计的人练过自发五禽戏、鹤翔桩,后来是香功……鼎盛时期气功迷练者达到6000余万人。
气功热、特异功能热的形成是多重原因促成的。二战后苏联和美国都曾为军事目的进行过人体特异功能和超自然力量研究,这在一定程度上影响了中国军方和科学界。出于军事国防的目的,一些高层人士明确支持特异功能研究。主要研究的方向就是气功、特异功能。这直接带动了一大批科学家、知识分子研究气功。
那个时候最流行的杂志和文学作品是特异功能研究的;最流行的电视剧不是日剧、韩剧、泰剧,而是有关少林传人、民族英雄、二指禅神僧海灯法师和特异功能超人张宝胜的。
波普艺术加悬浮的东方奇人侯希贵。
邪教教主麻原彰晃也曾到北戴河取经,学习悬浮气功。
科技和医疗水平的落后及生活不富裕,急病乱投医,被夸大的气功健身治病传说,给很多普通民众带来了希望和寄托,于是人们纷纷投入到修炼气功治病健身的这场全民运动中去。
同时,急于弥补知识空白的民众对神秘力量和伪科学也充满了无限向往,对巫性思维的崇拜也发挥到极致,到了“耸人听闻,光怪陆离,催人泪下,令人发指”的地步。
教育程度的普遍落后、娱乐休闲活动的匮乏、国门打开带来的自卑感等等,也是气功热形成的因素。“赶英超美”的口号远远没实现,当时的气功、中医、特异功能被整合为“人体科学”,从所谓的“人体科学”上取得新突破和超越西方,是我们民族自尊心和自豪感的唯一寄托罢了。直到90年代末,这股轰轰烈烈的热潮才逐渐褪去。与此同时,中国的科学小说却进退维谷,陷入彷徨。
硬不起来的中国科幻小说
1976年春,叶永烈发表“文革”后期第一篇科幻小说《石油蛋白》,让封闭已久的中国科幻创作看到了一线生机。紧接下来的1977年至1983年,可以说是中国科幻界的黄金时代,诞生了科幻爱好者耳熟能详的《小灵通漫游未来》、《珊瑚岛上的死光》,科幻文学界普遍认可的《飞向人马座》,几乎都是。直到今天,
叶永烈著《小灵通漫游未来》
#p#分页标题#e#80年代的一部名为《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的小说触发了论战:描写科考队在珠穆朗玛峰发现恐龙蛋化石并孵化出古代恐龙,被古生物学家批评为“伪科学”,会毒害青少年的。于是牵扯到科幻小说的社会性问题,限定给少儿看的小说,不合适写爱情、犯罪、社会反思,否则就是“低级趣味”。但科幻作家不满意了,于是论战开始。80年代中国科幻小说群体,受到了文学界,科学界,以及来自政治的多重困难包围。多家科幻期刊被勒令整顿。
《世界最高峰上的奇迹》
科幻小说引起了到底应该姓“科”还是姓“文”的讨论。科幻作家认为科幻小说是文学形式,科学家,评论家,领导认为科幻小说是科普形式。 要求科幻小说更多地围绕着科学内容展开,压缩其中情节、背景描写、人物刻画等文艺成份。1980年,钱学森在全国出版工作者会议上表达了自己对科幻小说的反感。中国科幻小说开始陷入一蹶不振的境地,取而代之的是更接近地摊书性质的伪科普杂志《奥秘》《飞碟探索》《科普画刊》等。
武侠梦与功夫热
1954年1月17日,爵士何贤为了赈济镜湖医院的灾情,邀请了论战已久的白鹤拳传人陈克夫和吴氏太极拳传人吴公仪举行了一次比武义演,在港澳两地掀起了轩然大波——民众对于此次比武趋之若鹜,然而仅三分钟这场比赛即因双方都受伤而告结束。
当时《新晚报》的主编眼光敏锐,察觉到民众对武术的热情,于是邀请自己的朋友陈文统写作武侠小说。陈文统以梁羽生为笔名写作了两部武侠小说连载于报端,一时吸引了众多的读者。紧接着梁羽生又请自己的同事查良镛也涉足武侠小说写作,查良镛出手不凡,以金庸为笔名写下了《书剑恩仇录》,待写到《射雕英雄传》时已然名动天下,嗣后梁羽生、金庸和台湾的古龙合称为武侠三大家,继承四十年代还珠楼主武侠小说光辉,开创了新武侠小说时代。
各种山寨武侠江湖也风起云涌,出现出金庸新、金庸巨、金庸原、金庸力等金氏传人,靠着与金庸老先生似是而非的关系,在武侠界占据了一席之地。
《九阴九阳》的主人公段子羽大概是武侠史上最开挂的人物,拥有金庸小说里的所有绝世武功,包括九阴真经、九阳神功、九阴白骨抓、蛤蟆功、一阳指、倚天剑。
世事无常,后世新武侠小说的发展竟然反过来影响了真实世界里的武术,这可能更是所有人都难以预料的。
七十年代末,李小龙把中国功夫推向世界。八十年代在香港武侠剧《霍元甲》和电影《少林寺》的推动下,大江南北掀起了一股武术热,大陆罕见武术热潮。因为一场《少林寺》电影,而离家出走去少林寺学武的少年就连绵不绝。小说、影视里中国功夫的吸引力如此的巨大,令许多人都对其产生了一种盲目的崇拜。
浑身是宝的李小龙
在面对世界上通行的空手道、泰国拳等技击术的时候,中国功夫的神话色彩一层层剥落,令民众的热情一点点降低。
#p#分页标题#e#理想主义变弱了。我们小时候,几乎人人有一个练成绝世武功的理想。比方说我小时候的理想之一是练好轻功登萍度水窜房越脊,我买了李小龙的书作为启蒙读物,苦练了几年,轻功没有练成,却无意中拉开了韧带,可以进行一些难度极高的踢腿动作,虽然实战中用不上,但也不赖。
连环画与漫画
连环画又被称为“小人书”,是六七十年代人最重要的美术启蒙。民国以来,连环画继承了绣像的传统,又融合了欧美和日本的时世漫画的影响,尤其在新中国以后,吸引了众多的优秀画家,逐渐积累了丰富多彩的作品。又因为物美价廉,每有新书发售,新华书店门前就排成长龙,争相抢购。
而到了九十年代,日漫入侵,连环画失宠了。
很多人接触盗版日漫,是从海南摄影美术出版社、《画王》杂志(国内第一本漫画连载杂志)开始的,盗版的都是当时日漫最火的作品,比如《七龙珠》《圣斗士》《乱马》《城市猎人》等等。
90年代前半期还没有互联网,资讯也不发达。很多年之后,我们才知道,这些漫画都来自于《周刊少年Jump》《少年sunday》《少年magazine》。
1980年代,由于手冢治虫《阿童木》动画版的成功,各大电视台开始纷纷播出海外动画。而与动画领域不同,市场上优质漫画仍然十分匮乏,海南摄影美术出版社作为在当时名不见经传的小出版社,嗅到了青少年市场的巨大商机。
1991年,海南摄影美术出版社试水出版车田正美的《风魔小次郎》。随后一鼓作气,出版了《七龙珠》《圣斗士》《猫眼三姐妹》《侠探寒羽良》等等作品,成为了中国的日漫启蒙者。
由于出版社把原版单行本拆分,降低了印刷成本,所以当时售价1.9元一本,9.5元一卷的奢侈杂志,引得无数沉迷故事的孩子省下零用钱争相购买。
在周末跑遍每一个书摊搜集漫画书、在早已看过无数遍的故事再看一遍,直到把每一格画面刻进了脑海,把每一句对白都倒背如流,再把每个角色画到我的游戏牌里...
大石童年绘制的游戏卡牌
在我的不懈努力下,成年以前还是没有成功收集到一套完整的漫画,因为赤贫。
精神家园
长达十余年的翻地摊书经历,我的人格、趣味、感觉,早已被区域性的、五花八门的地摊书,塑造了。这让我渐渐失去了对现实的耐心观察,而是更专注于想象的自由翱翔,(时而兴致勃勃,时而黯淡忧伤地)沉迷于各种地摊书带来的恐怖、神秘、激情、暴虐。
这种丰富灵魂的方式,没有跑偏实属不易。
旧书摊俨然成了我的精神家园,我的灵魂从中汲取养分,野蛮生长。后来歪打正着被做了策展人,我仍然坚持在每个展览出一本自己主编的地摊书,每个展览上都要找个角落摆旧书摊。它和展览内容无关,也息息相关。说到底,地摊书只是我探索这个世界的一种方式。
今年的这个摊摆在朵云轩美术馆,上面提到的旧书都有,收集这1984本书花了2个月时间,孔夫子上一本本凭眼缘找的。不卖,只送。先到先得,送完拉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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