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校长
52fw.cn 07-12 次遇见在范亭中学读书三年，经历了三位校长。
入学的时候，范亭中学分为崞阳老校区和原平新校区。校长也有两位，崞阳范中的校长是李旭田，在原平新校区，张宁生任代理校长，但是没过几个月张宁生老师就辞职不干了。张老师，文质彬彬，斯文，学究气很重，确实不适合干这份差事。接替张老师的是从忻州教育学院调来的张守愚。张校长，范中毕业，算是重回母校。首次在阶梯教室和全校师生的见面会上，张校长往起一站，站姿笔直挺拔，身高足足超过一米八，留着寸头，头发花白，穿一身中山装，扣着风纪扣，仪表堂堂，声音宏亮地自我介绍到：“我叫张守愚，保守的守，愚蠢的愚。”这亮相让人眼前一亮，耳目一新，也太抓人心了，令我终生难忘。
2005年苹果公司创始人乔布斯在斯坦福大学毕业典礼上演讲的时候，留下了一句广为流传的名言：“stay foolish，stay hungry”。这句话又让我想起了守愚二字。虽然对于乔布斯的这句名言有着成千上万种解读和演绎，但我觉得最为准确到位的解释应该是：“大智若愚，求知若渴”。
大智若愚乃守愚也。
真是异曲同工殊途同归，范中的张守愚和美国的乔布斯，一中一西，一位中学校长一位改变世界信息产业的国际巨头，且在不同的社会形态和语境中，但对人生乃止人性却有着相似的认知和体悟。
然而，张校长性格火爆，刚正不阿，眼里揉不进沙子，与这名字-守愚藏拙-不太相符。1990年高考前夕，在餐厅由政治老师秦禄林集体辅导毕业班的政治科目。老师在台上讲解的满头大汗，但是一些捣蛋学生，管不住自己的嘴，吵闹不停。在场的张校长提醒了几次，不管用。突然间，校长的火气噌地就上来了，怒气冲冲地骂道：“秦老师的豆腐心，被你们当作驴肝肺了？你们考上考不上，跟我们有甚关系了？管求你们的了！现在散会！” 秦老师还打劝校长，但是张校长态度坚定，不可挽回，这场考前辅导也就这样中途流产了。
1988年夏，旧范中彻底搬到新校区后，李旭田校长也从旧范中迁来任校长，张守愚转任副校长。李校长脾气的火辣程度也毫不逊色。
当时，每天上午大概十点钟的时候，全校学生要在主楼前广场集合做广播体操。结束后，有时校领导会利用这个机会，通告一些学校事宜。这时候就经常会看到李校长站在楼前门厅的台阶上，表情严肃，一边把一只手的手指分开插在头发里往后梳，一边开始批评学生。校长的头发有点自然卷，黑黑地，但看上去总是油乎乎的，不知是抹得的发胶，还是长时间没洗积攒起来的头油。不过，从校长讲究的衣着打扮和超越年龄的满头黑发来看，十有八九那油是来自染发剂或护发素。和普通人不一样，李校长这梳头动作不是一梳到底，而是手指埋在头发里走走停停，在动的过程中有若干次每次数秒的停顿，这就形成了一种波浪式的运动，起起伏伏，好像五根白色肉肠子在黑水塘里蛙泳前行。
李校长的梳头动作有特色，那骂起学生来更是一绝。李校长的语言表达能力极强，颇有语言天赋，批评人的话语也是花样百出，绝不千篇一律。骂人也能骂出水平，李校长就有这本事。估计李校长现在已是耄耋之年，若能年轻几十岁，做网红段子手，绝对杠杠地，一年赚个几十万，那也是妥妥地。
一些学生在校园对面的儿童公园里，折枝掐花，踩踏草木，被反映到了校长那里，校长就会骂道：“你就像那丑陋的猪嘴，伸进了一个美丽的花坛”。有学生随地便溺，李校长怒吼道：“在你脱裤子的时候，是不是你的脸面和生殖器折叠在一起了？”有几个学生打架，李校长讥笑道；“你觉得你是英雄，我倒觉得你更像是一头狗熊”。有些学生和社会上的混子揪扯不清，有来往，李校长就苦口婆心地劝道：“不怕人跟上鬼，就怕鬼跟上人，鬼扒在你的脚面上，你想卜楞（卜楞，我们当地方言，摆脱的意思）也卜楞不掉。”还有一则是听来的，我没有亲耳听到过。据说是在崞阳旧范中的时候，办学条件差，用的还是旱厕。大冬天，露天厕所能冻死人，有些男生一进就开撒，这随地一尿，厕所里就成了溜冰场。李校长看高兴似得嘲讽到：“马趴地把你滑倒，然后你嘴里啃到的就是你尿的尿。”
校长骂的起劲的时候，或许是口腔肌肉的运动，促进了唾液分泌，没过几分钟校长的嘴角就积聚起了白色的口水泡沫。
学校的教学楼，坐北朝南，面向原平城区最主要的街道，前进街，而且距离很近，所以街上的机动车特别是拖拉机的噪音非常影响课堂教学。有时老师不得不停下来，等车通过后才接着讲。加之其时学校还在施工，有许多车辆进进出出校园，于是学校就规定，机动车一律不准进出主楼前的校门。有一天，李旭田，张守愚，还有副校长贾占奎在主楼前站着商量一些事情，正好一辆拖拉机违规要从校门出去，李校长二话不说，上去就揪下两把铁锹扣住。司机父子俩朝李校长开骂，张校长火气上来了也和对骂起来，牲灵长牲口短地，对战了好几个回合。贾校长，做和事佬，赶紧劝说：“张校长，咱不和他一般见识。”这才解了围。
作为一名普通学生，校长每天经营的事务，什么行政管理啦，教育决策啦，咱无从知晓；其次，和校长也没有私人关系，人家在生活中是什么样子，咱更是不知道。所以对于校长的印象和认知，就从公开讲话中来。
中国传统教育讲究的是严师出高徒，这严字里面当然也包括苛责，批评，甚至骂人，所以校长对学生的讲话，批评居多，表扬甚少。这就形成了这里非吵即骂，看似不堪的记载。其实这两位校长都是我非常敬重的老校长老前辈，他们在原平教育界也属名流，很有影响力。在大街上碰到了，我会恭恭敬敬地向他们问好，尽管他们也不认识我，因为他们为当地的高中教育殚思竭虑，用心尽力，培养了不少人才，配得上我们的尊重。
另外也应该注意到，三四十年前，教育的通行手段还是批评甚至体罚学生，老师乃至于校领导骂几句学生甚至打几巴掌，司空见惯，非常普遍，绝非范亭中学所特有。这里提到的极个别负面事例，瑕不掩瑜，也不会掩盖范亭中学曾经卓尔不群名冠三晋的辉煌业绩。
另一方面还要考虑地域的特殊性。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虽为一校之长，但骨子里还是晋北黄土高原的汉子，也是性情中人，朴实，倔脾气，直来直去，有血有肉，心软话不软，不会伪装，更不会伪善，让你既能摸得着还能看得见。
#p#分页标题#e#其实这也是我们当地人的性格特质。另以几位名人为例，或许更能说明问题。这些人士都是土生土长的崞县（现叫原平市）人，但名声在全中国都是响当当地。一位就是在中山陵剖腹自戕，力谏抗日的续范亭将军（母校因其而命名），另一位是因与阎锡山政见不同而服毒殉国以死明志的执法总监张培梅将军，还有一位就是在战场上把对手打得屁滚尿流的傅全有上将（曾任中央军委委员，总参谋长）。
家乡是中国北方著名的将军县，在革命战争年代涌现出一大批能文善武智勇双全的仁人志士，仅是授衔的将军就有近百位，上面提到的三位就是其中的典型代表。这些名人勇士都不怕死，能舍命，置生死于度外，有舍生取义杀身成仁的气节。
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当地人的性格：刚烈，倔强，讲义气，认死理，死认理，用我们的当地话讲有点二杆子气，所以校长骂几句学生，习以为常，顺理成章，小菜一碟，见怪不怪。
那时候的学生倒也皮实，耐折腾，能扛得住这点骂。更主要的原因是绝大多数学生心理明白，自己又没做过校长所指责的那些劣行，真是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校长骂什么和自己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所以常常是校长站在台上骂得热血沸腾，唾沫横飞，我们在下面偷偷地边笑边听个热闹。
现在这两位校长讲过的话，更是早已成为我们高中同学聚会时饭桌上的段子了，喝到酒酣耳热，来几句李校长骂人的经典语录，这开心果，一定会引起哄堂大笑，笑得那是个无拘无束，前仰后合，甚至有点放荡不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