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碎片化”阅读并非洪水猛兽
52fw.cn 02-24 次遇见知乎上有个名为“碎片化时代,有哪些高效学习方法”的提问,在过去的一年里捕获了200万的浏览量。提问者感叹自己“时间被各种App撕得粉碎”,离开学校后很难找到整段的学习时间了。身处移动互联网时代的每一个人可能都会有类似的感慨,那究竟应该如何来看待和应对信息和知识的“碎片化”呢?这需要我们从社会和个人两方面的视角来进行分析。
“碎片化”概念源自20世纪80年代的后现代主义研究,常被用来描述新媒体传播模式的去中心化、零散化等特征。媒介研究中的碎片化议题主要关注媒介使用的碎片化。如果我们用广义的“阅读”来指称受众的媒介使用,那么知识界关于碎片化的讨论包含了三个维度:一、碎片化场景和时间的使用,如利用通勤、等人、工作间隙等进行阅读;二、阅读内容的碎片化,如微博上的只言片语和短视频的简短片段,即深度阅读的缺失;三、整块持续性的阅读(学习)时间被移动互联网干扰和切碎,如原本持续而专注的阅读过程被手机频频打断,不断在阅读和手机之间来回切换。学界批判的主要是后面两个维度的碎片化。
移动互联网的使用打破了工作与学习等场景中应该具有的封闭性和专注性,模糊了工作、学习、休闲和娱乐之间的界限,人们面对时间被切碎后情境和空间的快速切换,很难保持一个封闭、持续的信息阅读时空。“移动终端把一切碎片时间都利用了起来,但它也把一切时间都变成了碎片时间”,加剧了信息消费的碎片化。(彭兰:《场景:移动时代媒体的新要素》,《新闻记者》2018年第3期)学界的主流观点向来对新媒介造成的信息碎片化和时空碎片化表示担忧,害怕被琐碎信息所围困的人们日益陷入缺乏深度阅读和思考的境地。
对于新媒体碎片化影响之担忧的背后是对于传统阅读模式的推崇。因为阅读和写作分别从信息接收和生产两个方面代表了最高程度的理性运用。理性意味着“同一性、连续性和序列性”,它与某种特定的技术相联系,而一些新技术往往使人变得非理性。
回顾历史,自人类进入高度工业化的时代以来,几乎每一代传播新技术的出现都会引发思想界对其“琐碎”与“狭隘”特性的批判。在20世纪30年代,面对电话逐渐普及的西方社会,刘易斯·芒福德感叹道,“阅读、写作和绘画是思维的高度提炼,也是深刻思想和深思熟虑的行动的媒介,现在却被这种即时交流削弱了”。(《技术与文明》,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2009年版,第213页)他认为电话让个人的精力和注意力频繁受到陌生人的打扰和支配,是种低效的沟通方式,与电话这种直接而有限的接触相比,读写这样的看不见对方且保持一定距离的交流可能更顺畅。芒福德对于电话的看法和当今学界对于碎片化的主流观点颇为相似。
媒介环境学派宗师麦克卢汉在芒福德的影响下提出了媒介是人体和心灵延伸的论断,在他眼中,一切技术都是媒介。他提出了著名的“媒介即讯息”的观点:技术会创造出一个新的环境,“任何媒介对个人和社会的任何影响,都是由于新的尺度产生的;我们的任何一种延伸,都要在我们的事务中引进一种新的尺度”。(《理解媒介:论人的延伸》,译林出版社2011年版,第18页)人们往往对于媒介中的内容比较在意,麦克卢汉则认为,技术的影响不是发生在观念层面,而是改变了人的感知模式;应该重视媒介形式本身的社会影响,如印刷术的出现助推了民族主义和个人主义在欧洲的兴起。
今天思想界对于互联网时代的传播碎片化现象的思考依然有意无意地沿着上述媒介环境学的理路,但忽略了两个重要问题:媒介新技术带来的新尺度及其影响是面向全社会而非社会中的某一群体(如知识分子);从社会层面阐释媒介技术的变革最终需要落实到个人日常生活的层面,否则就容易脱离实际或者说“不接地气”。
当我们惊叹移动互联网把场景的碎片化和信息的碎片化推向极致时,大家可能忘记了这种碎片化生存一直是人类日常生活的基本特点,即在碎片化的场景中有意无意地获取碎片化的信息。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长时间专注地阅读和学习,这是学生、学者或者有阅读习惯的知识阶层的一种特殊实践。这样的群体随着印刷技术的发展和教育的普及越来越壮大,但他们依然不是大多数,许多接受过高等教育的人也未必能养成阅读习惯。因此,对于信息碎片化的批判更多体现的是知识阶层面对新媒体时的恐慌与无措:私下的时间被新媒体不断入侵和切碎,长时间、封闭性的专注阅读变得越来越困难。但我们不能假设普通大众在闲暇时间,如果不看手机就会探讨古希腊哲学而不是去打麻将、看电视或无所事事地闲聊。信息碎片化针对的仅仅是拥有阅读习惯的人群,学者不应该把自己的困惑误认为是整个社会要面对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