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行动者的热血,来填补人生那苍白的画布
网友 03-25 次遇见用行動者的熱血,來填補人生那蒼白的畫布
文/野夫
法國有一個學者寫過一本書,叫做《無所在的故事》。他把人的生活狀态分爲兩種,一種是“有所在”,一種是“無所在”。
什麽叫有所在的生活呢?他的描述是這樣,就是你生活在一個固定的程序裏面,比如說你每天從家走向單位,從單位走向菜場,然後從菜場走回你家的廚房。你的一生沿着這樣一個固定的道路,重複着,偶爾有一點點意外。
那還有一種人生呢,叫無所在的狀态。就是當你踏出家門的那一刻,你就不知道明天你在哪裏,你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故事。你在每一個碼頭、車站,甚至每一個大街轉角的地方,你都有可能因爲踩住了一個少女的裙邊,因爲一聲道歉,而産生一場意外的愛情,或者其他的故事。
我喜歡的就是這樣一種無所在的生活,我的一生就這樣走在路上。大家看見我已經50多歲了,還像一個老操哥一樣地活着。
但是過去的我并不是這樣。
我也曾經在有所在的生活中,度過了我的27年。在我童年、少年、上大學、青春,在我們那個年代,我1981年大學畢業,參加工作,分到一個單位。每天上班,按照領導的部署每天做着同樣重複的工作。
我是一個山裏的孩子,每一個邊鎮小鎮長大的孩子,都對外面的世界有一種向往,都渴望走向遠方的道路。遠方一直是我們心中永恒的誘惑。
而那個時候,我們上完大學又分回了故鄉,覺得自己的一生都會埋葬在那個山溝裏面,道路對我們構成一種誘惑,也對我們構成一種折磨。
許多年前,民國時期,同樣在武陵山區,另外一個湘西青年,沈從文,他在湘西的一個最大的軍閥手下做文書,那個軍閥叫陳渠珍,他完全可以在那個部隊裏面成長,當官,但是他懷揣着一個遠方的夢,饑寒交迫地來到了北京,開始完全不同的人生。
那這樣的故事也激勵着後輩的我們,我一直想走出深山,但在那個年代,你們可能不太了解,中國是一個不能自由遷徙的國度。今天大家看到的可以自由遷徙,隻有很短的曆史。過去我們的農民進城,甚至十幾年前我們的農民進城,都要必須無數個證件,才能來到你自己祖國的其他的地方,沒有單位介紹信你是沒辦法走出遠方的。這個國家一切都體制化了,把每一個人,都奴役在它的一個網格之中。
我們要想走向自己的遠方,踏上自己的道路,這是一件非常困難的事情。
我1985年來到武漢,不敢自己冒昧地過來,而是拿省作協的介紹信才過來。考上武大,之後分配到海口市公安局當了警察,哪怕我已經離開了故鄉,走向了遠方,走向了天涯,但是還是在體制之内,而且在體制的核心部門。
警察系統是一個半軍事化單位,下級要服從上級,每天要必須去執行任務。去蹲守、去便衣化妝、去晚上搜捕,去抓妓女,我審過成百上千的妓女。這樣的人生對我來說,它是我需要追求的一份生活嗎?
我一直質疑着自己的生活,但是一直沒有找到出口。
1989年,我決定從此離開這個體制,踏上自己的真正的自由的道路。那個晚上,我在痛哭喝醉之後,寫下了幾千字的辭職信,然後第二天,用警帽端着自己的警官證、肩章、徽章、警號、手槍等等這一切走向辦公室,非常神聖地給我的領導們說,老子不幹了。
在那樣一個年代是沒有一個中國人,很少或者說很少有中國人,敢公然背叛自己的體制,敢公然背叛自己被規定的道路。我嘗試着這樣去做了,而且義無反顧。甚至在後來的審查之中,我的局長問我,你真的想好了嗎?你現在要是檢讨,要是悔過,要是交代,我們還可能把你留下,但是我放棄了,于是我又回到了山裏,回到了我的故鄉。成了一個煙廠的工人。
接下來的故事更精彩但是不能多說,就是我突然又從警察變成了一個囚徒,而且就在這個附近不遠的地方坐牢。
坐牢的生活當然是被規定好了的。每天六點鍾吹哨子集合,每天要六次點名,每次點名你都要立正答:到!
這就是我的被規定的生活,我一生都不喜歡這種被規定,我一生渴望自由,我渴望自由帶來的全是鎖鏈,但我相信我會掙脫它。
1995年我回到人間,那個時候發生了一系列事情,我家破人亡了。
武漢是我的傷心城市,我決定離開它,再次踏上道路。我的一個兄弟叫李斯,今天沒有來,他原來說要來的,是中國着名的一個翻譯家,那個時候他也是一個下崗的知識分子。他和另外一位朋友送我到武昌南站,1996年的正月十二,是中國所有的農民工開始蜂擁而出打工的時候。
在武昌南站的門口,所有的農民工背着卧具、被子、行李,蜿蜒曲折地在南站門口排着隊。警察保安不斷地訓斥,不斷地用腳踢那些農民。排好一點隊,不許插隊等等訓斥來自于我的耳邊。我們三個人默默地跟随着在隊伍之中走,我對我的兄弟李斯說,我從此就是他們其中的一員。
我說,我心态非常平和,這就是我的道路的開始。
我的另外一個來送我的好朋友,最奇怪的是他給我拎了一口鍋來,他非要我帶着這口鍋到北京去。我說,我已經有換洗衣服,我不能帶一口鍋去。他擔心我在北京需要買鍋,需要埋鍋造飯。我說我要是帶了這口鍋離開武漢到北京去的話,我一生都會擡不起頭來。這口鍋你必須把它帶回去,否則我就在鐵軌上把它砸碎。因爲古人說,破釜沉舟,背水一戰。把鍋砸碎了,這個命押上去了,賭進去了。
于是我的朋友終于把他的一口新鍋拎回去了,我沒有帶着。我相信這個世界,我所到之處都有我的鍋。(掌聲)
我懷揣着這樣的信念去了北京,在北京開始了我的創業生活。成了一個小有成就的商人,也完成了原始積累,又過上了一個規範的生活。
居家過日子,生活一天天開始沉悶起來。每天晚上要打電話向全國各地讨賬,因爲各地的批發商都欠我的賬。我活到四十多歲的時候,活得像一個黑道人物一樣,而且不惜在電話裏面威脅:你欠我的錢再不拿來我一定要找上門去。
可是這不是我想要的生活,終于有一天再一次醒悟了。我想我還是應該踏上我的道路。于是,離婚,把所有的财産放棄,一個人開着一輛破車離開北京,到了雲南。
再次踏上了我的道路,就像我的背景這幅畫一樣的鐵軌,這是我一個朋友畫的,這個畫家叫孟煌,現在在德國。他的這一組畫的主題就叫“在遠方”。
我到了大理之後,又一次把自己洗白了,又一次一無所有了。于是我開始寫作,到處行走、訪友、喝酒。我突然發現我真正地在46歲以後,找到了我真正渴望和喜歡的生活。
#p#分页标题#e#我結交了天下無數的義人,我們行走在公益的路上,默默無聞地做很多很多的慈善的、維權的、救助的、公益的各種各樣的好事,我結識了這個世界上一批真正懷揣着良知,爲了自由而奔走于途的人們。他們就像當年墨子的子弟一樣的行俠仗義,扶弱抗暴。
這都不是我的虛構,我一直說江湖不死,江湖社會一直留存在我們的心底。這些年來我做過無數次關于江湖的演講,我們這些喜歡道路的人,喜歡自由的人,從我們自身的生活開始革命。
革命不意味着是暴力,我最喜歡的革命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革命,如果沒有一種對自己生活方式的深刻的革命,即使有一場社會的革命,我們依舊還會活在奴役之中。
就像辛亥革命之後,帝制沒有了,皇室沒有了,但是中國人的奴性到今天爲止還一直殘留着。
那麽在路上的人生,實際上是一種生活方式的革命,是對體制的一種挑戰,一種背叛。我們每一個人活在自己的個性之中,活在自己的理想之中,我們把自己的生活活好,我們把真與愛的火種傳遍天下,那這個社會才能夠真正的獲救。
我在我的這種在路上的生活中感到了特别的快樂,無論是方外之交,無論是底層的,那些普通平民,還有那些草根知識分子,就像剛才大家聽見的這位樂手,莫西子詩。在我的行走的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