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职仪》与官修政典的兴起
02-13 次遇见摘要:汉晋以来,撰述官制成为学者们自觉的追求,此项活动对于现实政治的重要性也被反复验证。至重视制度兴创的南朝,朝廷开始动用国家的力量去支持职官之学的发展。宋齐之际王珪之耗时十余年编纂的《齐职仪》是首部官修政典。该书在时代范围、栏目设置这两个方向实现了对官制撰述传统的突破。萧梁政权延续纂修政典的做法,专门配备学士以撰《梁官》。南朝的这些实践是唐廷推出《唐六典》的远源。《唐六典》在体例、取材等方面对《齐职仪》多有吸收。文末还就《齐职仪》进行了辑佚。
在中国古代的政制文献里,布列着一批由朝廷组织编纂的职官典籍。为人熟知的《唐六典》即其代表。这部奉唐玄宗之命、耗时十余年撰成的政典,包含三师三公以下众官吏在员额、品级、职掌方面的信息,同时展示着先秦两汉至南北朝隋唐的官制发展历程。围绕《唐六典》的研究颇为丰厚,对于其编修因由,学者的目光多集中在玄宗一朝的政治环境与文化追求,而未投向汉晋以来的制度之学以及官制撰述传统。
自东汉晚期开始,国家的设官分职成为学术研究的对象,专门记叙当代或历代官制的著作相继问世。此风气至南朝而盛,政治权力亦介入其中。宋齐之际王珪之被敕纂集古今职司,推出五十卷规模的《齐职仪》。稍后梁武帝任命学士相与撰录,复有《梁官》的告成。这些实践实为后世官修政典的远源。本文将在汉晋至隋唐的时间尺度下观察官修政典的出现,重点关注《齐职仪》的登场及意义,希望能为理解中古学术与政治的互动提供新的线索。
一、《齐职仪》的撰作背景
研究与撰述当朝官制的重要性在东汉安、顺时代的学者私议中被提出。经胡广、应劭等人的倡导,作为新领域的官制之学渐次开辟。官制之学的两项特质尤其值得注意,因六朝隋唐的职官著述亦带有相同的底色。一是与《周礼》的内在连结。《周礼》学的繁荣刺激着知识精英对当代制度的思考,官制典籍的作者也将《周礼》奉为书写典范。二是对经世性的强调。服务于行政运作,为制度建设提供参考和指导,是学者们投身官制之学的主要出发点。
官制研究成为魏晋以来文化层面的一股热潮,从《隋书·经籍志》史部职官类所录书目便可见一斑。另一方面,伴随汉末以降的局势动荡,官制之学又与政治进程紧密缠结,其现实功用得以在朝廷的舞台上充分展现。
曹魏、东晋等政权均承乱而起,面临着“新荒以来,旧典未备”,在重建体制的道路上步履维艰。这样的境况下,一些官僚、学者凭借制度知识的特长,活跃于政治前台。如晋元帝宠臣刁协迈入权力中枢的一项因缘就在于谙熟故事,其本传称:“协久在中朝,谙练旧事,凡所制度,皆禀于协焉,深为当时所称许。”
《齐职仪》作者王珪之一家的位望延续,就跟晋宋朝廷对制度之学的需求有关。珪之出自琅邪王氏,父为王瑾之,祖父为王临之。又据《世说新语》刘孝标注引《王氏谱》,王临之乃东晋后期重臣王彪之之子。《宋书·王准之传》载:
王准之字元曾,琅邪临沂人。高祖彬,尚书仆射。曾祖彪之,尚书令。祖临之,父讷之,并御史中丞。彪之博闻多识,练悉朝仪,自是家世相传,并谙江左旧事,缄之青箱,世人谓之“王氏青箱学”。
所谓“青箱学”,即围绕朝仪、旧事的学问,职官是其中重要方面。如晋哀帝兴宁年间,主政者桓温“陈便宜七事”,建议大规模并官省职,王彪之据此上呈修改意见。他分析了行政运作的基本原理,重点针对六卿、宿卫官以及侍中等内官制订并省计划,且提出“令大官随才位所帖而领之”的“帖领”方案。这篇“省官并职议”是王彪之官制思考的集中表达,不少见解被东晋南朝统治者采纳、继承。
王彪之将制度之学纳入家庭文化,其子孙中又出现多位在官制礼仪建设过程中卓有贡献的人物。至刘宋元嘉年间,与王珪之同为曾孙辈的王准之仍因此专长而背负盛名:“准之究识旧仪,问无不对,时大将军彭城王义康录尚书事,每叹曰:‘何须高论玄虚,正得如王准之两三人,天下便治矣。’”这支王氏在制度之学上的积淀,很可能是王珪之后来被定为《齐职仪》修纂者的主因。
以上简要交代官修政典《齐职仪》出现的背景。自汉末以来,研究、撰述官制不仅是学者们自觉的追求,它对现实政治的重要性也在历史进程中被反复验证。这样就不难理解,至重视制度兴创的南朝,统治者会选择动用国家的力量去促成官制之学的拓展。
二、《齐职仪》的登场
《齐职仪》的编纂始末主要依靠《南齐书·王逡之传》的一段记载了解:
从弟珪之,有史学,撰《齐职仪》。永明九年(491),其子中军参军颢上启曰:“臣亡父故长水校尉珪之,藉素为基,依儒习性。以宋元徽二年(474),被敕使纂集古设官历代分职,凡在坟策,必尽详究。是以等级掌司,咸加编录。黜陟迁补,悉该研记。述章服之差,兼冠佩之饰。属值启运,轨度惟新。故太宰臣渊奉宣敕旨,使速洗正。刊定未毕,臣私门凶祸。不揆庸微,谨冒启上,凡五十卷,谓之《齐职仪》。仰希永升天阁,长铭秘府。”诏付秘阁。
该书由王珪之于宋齐之际奉敕撰成。关于王珪之生平的资料不多。《南齐书·礼志》记载,他曾在齐初建元年间担任负责礼制事务的祠部郎中,印证了其在制度之学上的造诣。2013年,王珪之墓在南京市栖霞区下庙社区被发现,墓志云:
齐故长水校尉南徐州琅耶郡临沂县都乡南仁里王珪之,字仲璋。晋故东阳太守临之孙,宋故娄令瑾之第二子。永明六年(488)七月五日薨,其年十一月三日葬琅耶郡临沂县堕堁山简公隧外。长子颢、次子颙,王珪之埏前外一丈刻石为志。
王珪之卒于永明六年。结合前引其子王颢的上表可知,从宋后废帝元徽年间到齐武帝中期的十余年,王珪之持续推进着《齐职仪》的修纂,但该书直到其去世仍然“刊定未毕”。王颢结束三年丧期后,于永明九年将已有的五十卷呈上。整个过程显示,《齐职仪》的编写费时耗力。
撰述不易与《齐职仪》的体例具有莫大关系。朝廷下达的敕旨是“纂集古设官历代分职,凡在坟策,必尽详究”。也就是说,王珪之必须穷尽文献,充分搜括,打造一部涵盖先秦至晋宋的官制通史。通过本文后附《齐职仪》“太宰”、“卫尉”、“大理”等条佚文,我们可略微窥见王珪之沟通历代的尝试。是书之前,不少学者已在职官书写上倾注心力,但都以疏释本朝制度为宗旨,标榜包举古今的著作尚未出现。
除了沿革,王珪之对职官的展示还强调四个方面的兼备,分别为“等级”、“掌司”、“黜陟迁补”以及章服冠佩。四者原本属于政治制度的不同支脉。比如在作为国家法度的《晋令》之下,有专门规定等级的《官品令》,有为服饰而设的《服制令》,亦另有涉及选叙、职掌的专门条例。而经王珪之的收集、编排,这些元素被整合进同一文本,信息容量大为攀升。辑本中关于“廪牺令”的两条佚文,能够很好地体现作者的此项设计:“品第七,秩四百石”即“等级”;“掌六牲,阳祀用骍,阴祀用黝,取纯毛者”是在叙述职掌;“今用三品勋位”乃选官要求,属于“黜陟迁补”;“铜印墨绶,进贤一梁冠,绛朝服”则为廪牺令的章服冠佩。如此全面汇总资料的官制撰述,在齐梁以前不曾见到,正史的“百官表”、“百官志”仅以朝廷要职的置废、品级、职掌为主要内容,汉晋间的职官专著则在“黜陟迁补”方面少有着墨。综合来看,《齐职仪》在时代范围、栏目设置这一纵一横两个方向对官制书写传统实现了突破,令此类书籍也具备了成为巨著的可能性。在《隋书·经籍志》史部职官类中,《齐职仪》以五十卷的篇幅昂然挺立。
《齐职仪》的编纂,标志着制度之学经汉晋以来的积累,进入新的境界。“官修”厥功甚著。在王珪之获得的财、力支持里,对宫廷图籍的自由利用当属最重要的方面。官制信息来源多样,包括国家颁布的律令、诏命,用于行政的文书、簿籍,以及奏议、故事、经注、史传等。这些资料最集中、完整的保存无疑是在宫中秘阁。过去私撰官制的作者没有徜徉其间的特权,只能在官场生活里注重积累。所以他们往往具备“博闻多识”的品性,比如史称胡广“博物洽闻”,应劭“博览多闻”,著《晋百官表注》的荀绰“博学有才能”,但个人的记忆、记录毕竟存在限度。而官修体制下,王珪之坐拥书城,资源获取的方式彻底改变,视野、目标随之走向宏阔,职官大典应运而生。
“官修”之所以实现,除了前文揭示的官制之学自身的重要性外,这段时期的政治状况也需要纳入考虑。从大的历史走势来看,刘宋自建国开始便力图扭转偏安江左以来消沉低落的政治氛围,于是在制度上多有兴作,职官、礼制等方面都取得显著进展。具体到王珪之奉敕的元徽初年,皇帝刘昱不过十岁左右,朝政由士族出身的袁粲、褚渊共同掌控。两人怀有清整制度的抱负,从元徽二年四月的诏书可以看出:
顷列爵叙勋,铨荣酬义,条流积广,又各淹阙。岁往事留,理至逋壅,在所参差,多违甄饬。赏未均洽,每疚厥心。可悉依旧准,并下注职。
诏书针对的是封爵赏勋过程中出现的混乱。“条流积广,又各淹阙”等语透露出,相关规定的错综复杂是造成问题的原因之一。主政者的解决方案是依照某项“旧准”进行重置,这就需要对制度的来龙去脉具备比较清晰的了解。在同一年,王珪之接到朝廷的政治任务,命他提供一部梳理历代官制的政典,恐怕不是偶然。编纂过程很快遭遇宋齐鼎革,褚渊又带来了新朝皇帝的勉励,王珪之未完成的工作继续受到官方支持。最终,其子王颢将遗稿呈上,算是对朝廷的覆命。
《齐职仪》也因其官修性质染上了浓厚的政治色彩。政典承载着经官方认定的制度通史,当朝官制作为历史演进的结果,在叙述中无疑会被正当化、辉煌化。易言之,这部官制大典实际上是政权展示其正统性与制度合理性的窗口。由是才能理解王颢上表里“使速洗正”之语。褚渊在齐初宣达的敕旨,不单单是对书籍编纂的催促。王珪之的工作始自宋廷的推动,宗旨在于说明刘宋的设官分职及其承接的制度传统。易代后,这一立意所依附的政治基础瓦解,后续撰写则须配合萧齐的意志,服务于新政权的建设。所谓“洗正”,就是削除过去宣扬宋制的文辞,而改以齐制为尊,将后者塑造为历史发展的顶点。该书被命名为“齐职仪”,也是“洗正”的一个侧面。
《齐职仪》的问世揭开了官修政典的序幕。继齐而起的萧梁王朝,也沿袭了这一做法。《梁书·沈峻传》曰:“时中书舍人贺琛奉敕撰《梁官》,乃启峻及孔子袪补西省学士,助撰录。”同卷《孔子袪传》又云:“中书舍人贺琛受敕撰《梁官》,启子袪为西省学士,助撰录。”两条材料显示,朝廷曾任命中书舍人贺琛修纂梁代的政典,沈峻、孔子袪乃其助手。《梁书·贺琛传》载:
普通中,刺史临川王辟为祭酒从事史……稍迁中卫参军事、尚书通事舍人,参礼仪事。累迁通直正员郎,舍人如故。又征西鄱阳王中录事,兼尚书左丞,满岁为真。
“尚书通事舍人”应为“中书通事舍人”之讹。据同书《武帝纪》,普通五年(524)鄱阳王萧恢由征西将军进号骠骑大将军,故贺琛迁“征西鄱阳王中录事”是在该年以前,他担任中书舍人的时间当为梁武帝普通前期。也就是说,《梁官》的修撰始于此时。
主撰者贺琛出自治礼世家,“殊有世业”,制度之学乃其特长。从普通年间入朝任事直至大同年间,他一直带有“参礼仪事”的职衔,“凡郊庙诸仪,多所创定”,撰立了多篇仪注,是萧梁制度建设的得力干将。沈峻、孔子袪则为著名儒士,沈峻尤其长于《周礼》,这可能是他们被招入西省、佐助撰录的原因。从朝廷为贺琛专门配备助理人员可以看出,《梁官》的修纂是颇受统治者看重的工程。沈峻和孔子袪的传记都提到,该书不久即告完成。但遗憾的是,这部政典很可能在梁末的战火中未能幸免,以致卷数和具体内容已无迹可寻。
三、从《齐职仪》到《唐六典》
题名“御撰”的《唐六典》是一部以唐开元年间现行的职官制度为本,追溯其历代沿革源流,以明设官分职之义的政典。对于如何理解该书的出现,陈寅恪曾有一经典论断:
唐玄宗欲依《周礼》太宰六典之文,成唐六官之典,以文饰太平。帝王一时兴到之举,殆未尝详思唐代官制,近因(北)齐隋,远祖汉魏,与《周礼》之制全不相同,难强为傅会也。故以徐坚之学术经验,七次修书,独于此无从措手,后来修书学士不得已乃取唐代令式分入六司,勉强迁就,然犹用功历年,始得毕事。
可以看到,陈氏将《唐六典》的编纂,视作粉饰太平的“一时兴到之举”。他甚至将这一部汇集先秦至隋唐官制盛况的官修要籍称为“童牛角马、不今不古之书”。此后,围绕这一问题的研究愈发丰富,据余欣梳理,观点可划分为“垂行说”、“粉饰说”、“粉饰垂行兼具说”、“总结说”等数种。不过归根到底,《唐六典》被看成玄宗朝的临时创造。
前文的考察,让我们注意到唐代政典的南朝渊源。朝廷组织人力编撰职官大典的行为其实在宋、齐、梁三代已成为惯例。而《唐六典》“亘百代以旁通,立一王之定制”的气魄,于《齐职仪》处早有显现。也就是说,《唐六典》的出现固然与唐前期的政治形势有关,但其延续宋齐以来政典编纂传统的一面也不应忽视。此处再结合一些具体的材料来补证这种联系。
关于《唐六典》的修纂经过,《直斋书录解题》引韦述《集贤记注》云:
开元十年(722),起居舍人陆坚被旨修《六典》,上手写白麻纸凡六条,曰理、教、礼、政、刑、事典,令以类相从,撰录以进。张说以其事委徐坚,思之历年,未知所适。又委毋煚、余钦、韦述,始以令式入六司,象《周礼》六官之制,其沿革并入注,然用功艰难。其后,张九龄又以委苑咸,二十六年奏草上。至今在书院,亦不行。
玄宗最初的设想,是按照理、教、礼等六种门类,分别组织材料,再整合为一部政书,此之谓“六典”。皇帝只给出了笼统的方向,一度令承担此任务的学士不知如何下笔。“理、教、礼、政、刑、事”的概念出自《周官》,据该书,太宰的职务为“掌建邦之六典,以佐王治邦国”,“六典”即理、教等六者。至毋煚、余钦、韦述诸人执笔,遂直接将《周官》作为模板,“以令式入六司,象《周礼》六官之制,其沿革并入注”。这场体例的抉择以及后续的撰写,一定从此前的官制之学中吸取了经验。汉晋以来的官制撰述,都是以职官为纲,统辖沿革、职掌、待遇等元素。“依拟《周官》”一直是作者们坚持的标准。萧梁的官修政典径以“梁官”为名,更直白地表露了用今制接续经典的期许。
韦述是议定体例的关键人物,其本传云:“诏修《六典》,徐坚构意岁余,叹曰:‘吾更修七书,而《六典》历年未有所适。’及萧嵩引述撰定,述始摹周六官领其属,事归于职,规制遂定。”韦氏以史才著称,而对官制之学亦颇有钻研。《旧唐书·韦述传》称其著《唐职仪》三十卷。尽管没有佚文留存,但从书名和篇幅可以推断,《齐职仪》这部从南朝流传下来的煌煌巨著对韦述的职官研究造成了深刻影响。南朝官修政典的栏目设置、内容编排等具体操作很可能通过韦述渗透到《唐六典》的纂修过程。开元二十六年奏上的《唐六典》定稿实与玄宗的本意存在差别。《旧唐书·礼仪志》保存了会昌六年(846)顾德章关于东都神主的奏议,其中引用了一段《定开元六典敕》,该敕当为玄宗将《六典》“诏下有司”时的文书。敕书云“错综古今,法以《周官》,作为《唐典》,览其本末,千载一朝”,显示这一仿拟《周官》的唐代官制大典还是得到了玄宗的认可。
《齐职仪》也是《唐六典》的重要史源。在注文中,《齐职仪》被引用了29次来说明萧齐制度。还要考虑到的是,王珪之的工作原则为“凡在坟策,必尽详究”,他已将永明初年以前出现的官制材料尽数收入,故《唐六典》关于先秦至宋齐官制沿革的部分亦当以《齐职仪》为基底。试选取《唐六典》的两条记载稍加证明:
1、初,秦又有给事黄门之职,汉因之。至后汉,并二官曰给事黄门侍郎,掌侍从左右。……后又改为侍中侍郎,寻复旧,为给事黄门侍郎。魏氏置四人。东晋桓温奏省二人,后又复旧,所掌与侍中俱,置四人,管门下众事,与散骑常侍并清华,而代谓之黄散焉。《晋令》云:“品第五,秩六百石,武冠,绛朝服。”宋氏因晋,而郊庙则一人执盖,临轩朝会则一人执麾。齐因晋、宋,又与侍中参典诏命,侍中呼为“门下”,给事黄门侍郎呼为“小门下”。
2、汉献帝建安中,魏武为魏王,置秘书令及二丞,典尚书奏事,并中书之任也。……魏文黄初中,分秘书立中书,以秘书左丞刘放为中书监,秘书右丞孙资为中书令,而秘书置丞一人,秩四百石。《魏志》云:“何桢,文帝时上《许都赋》,帝异之,公车徵到为秘书郎。后月余,桢阅事,帝问外:‘吾本用桢为丞,何故为郎?’案主者罪,遂改为丞。时秘书丞尚未转,遂以桢为右丞。”……宋、齐并一人,品、服同晋氏。
后附《齐职仪》辑本有关于“给事黄门侍郎”、“秘书丞”的段落,均为《初学记》的节录。它们与上引文在核心内容上完全一致,可以判断,《唐六典》的文字不过是对《齐职仪》的转述。前者标明的来自《晋令》《魏志》等其他文献的材料,极可能也是从《齐职仪》处提取。因后者佚文有限,更全面的比对难以进行,但官修政典在取材上层累沿袭的一面恐怕不容小视。
另外,学者注意到《唐六典》与《开元礼》之间的连结,指出二者的纂修具备相同的出发点,都是玄宗时代所欲打造的与经济建设、物质成就相配合的精神产品。隋唐官修礼典建立在两晋南朝开启的传统之上,已成公认的事实。礼典这条线索,是理解南朝至唐政典编纂的重要参考。《南齐书·礼志》载:
永明二年(484),太子步兵校尉伏曼容表定礼乐。于是诏尚书令王俭制定新礼,立治礼乐学士及职局,置旧学四人,新学六人,正书令史各一人,干一人,秘书省差能书弟子二人。因集前代,撰治五礼,吉、凶、宾、军、嘉也。
萧齐前期,正当《齐职仪》加速刊定之时,礼典的编纂也开始进行。据引文,齐武帝为这一项目专门配置了“旧学”、“新学”、“正书令史”、“干”等职员。接下来的“因集前代”之语则说明该书的通史性,“撰治五礼”显示了礼目的齐全。以职局的形式纂修具备如此体例的礼制专书系史上首见。齐梁革命后不久,梁廷马上着手新礼典的制定。在徐勉等人的主持下,共一千一百余卷的《梁五礼仪注》于普通年间呈上、颁布。另外,继梁而起的陈朝亦曾撰治五礼,《隋书·经籍志》所记“《陈吉礼》一百七十一卷”、“《陈宾礼》六十五卷”、“《陈军礼》六卷”、“《陈嘉礼》一百二卷”当为留存至初唐的陈代礼典。
政典和礼典的编纂并行于南朝各代。除了都以王朝制度为焦点,两者在编纂方式和体例安排上也多有近似之处,它们的兴起还受到同一种观念的驱动。即,古今制度的全貌有必要通过“书写”来展现,而由官方出面制定这样的官制礼仪大典,是王朝建设的必备措施。这些南朝政治文化的遗产,为隋唐官方的典章制作提供了资源和借鉴。
附:《齐职仪》辑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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