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明代西北羁縻卫所的民族关系
02-13 次遇见摘 要:明朝在西北边疆地区设置羁縻卫所遏制蒙古,然而这些羁縻卫所逐渐形成了既联合又对立的特殊关系。本文认为明朝对卫所采取的“恩威兼施,以抚为主”的羁縻政策,既取得了较大成效,又造成了不良后果,值得检讨。
明朝“建哈密、赤斤、罕东诸卫,授官赐敕,犬牙相制。不惟断匈奴右臂,亦以壮西土藩篱”。然而,由于政治和经济利益的驱使,各卫所之间也不断发生互相侵扰,劫掠贡使,甚至私向瓦剌臣服的情况,表现出羁縻卫所游离于明朝控制之外的一面,形成了特殊的关系。以往学界对明代关西羁縻卫所的设置给予了较多关注但对于各卫所之间形成的特殊关系则鲜有专文论及,本文对此略做探讨。
一、明代西北羁縻卫所的设立和变迁
明代西北羁縻卫所通常称为“关西七卫”,是指明朝设置在嘉峪关以西、哈密以东地区的七个羁縻卫所。一般认为是指安定卫、曲先卫、阿端卫、罕东卫、沙州卫、赤斤蒙古卫、哈密卫;也有的主张为安定、曲先、阿端、罕东、罕东左、赤斤蒙古、哈密七卫;还有的认为应不算哈密卫,而是指安定、阿端、曲先、罕东、沙州、罕东左、赤斤七卫。之所以产生分歧,是因为沙州卫于正统九年(1444)迁于关内,有的学者又把它归于陕西行都司所辖卫所之列,而沙州卫故地在成化年间又设罕东左卫。也就是说,明朝初期和中期在今天甘肃西部、青海西北部和新疆东部的地域内,先后设有八个羁縻卫,只不过因初设七卫,所以习惯上仍然统称为“关西七卫”。
(1)安定卫。洪武八年(1375)设立,原为撒里畏兀儿地,元末元朝曾封其宗室卜烟帖木儿为宁王镇之。洪武三年(1370)明朝遣使招抚撒里畏兀儿。洪武七年(1374)六月,卜烟帖木儿遣使来朝,“贡铠甲、刀剑等物”,归附明朝。朱元璋“宴赉其使者,遣官厚赉其王”,“仍命招其酋长立为四部,给铜印,曰阿端、阿真、曰苦先、曰帖里。洪武八年(1375)卜烟帖木儿派遣卜颜不花来朝,献“元所授金银字牌,请置安定、阿端二卫,从之,乃封卜烟帖木儿为安定王,以其部人沙剌等为指挥”。
关于安定卫的辖境,有几种记载。一种说:“安定,鞑靼别部也。东为罕东,北抵古沙州,地广袤千里,无城郭。”《明史西域二》“安定”条则记载:“距甘州西南一千五百里,汉为婼羌,唐为吐蕃”,“东距罕东,北迩瓜沙,南接吐蕃”。《明太祖实录》记载:“其地广袤千里,西距天可里,北迩瓜沙州,南界吐蕃。”以上这些记载中有两个地点引起了学界对安定卫辖境的异议,一是婿羌,一是天可里。若释“天可里”为天山,“婼羌”就是今天的若羌,那么安定卫就位于西域境内。其实,汉婼羌国地就是青海柴达木盆地西北尕斯(茫崖)一带。清代陶保廉《辛卯侍行记》卷记载了敦煌到新疆若羌的路线,过红柳沟卡(今新疆若羌县东)时记注曰:“所经道北皆汉楼兰国地,道南皆汉若羌国境。”同书卷又注曰:“道经柴达木川即汉书之若羌国也。”由此着,明代初封的安定卫在今天新疆若羌东部至青海西部尕斯一带。
洪武十年(1377)后,安定卫内部发生叛乱。安定王“为其部将沙剌所弑,王子板咱失里复仇,诛沙剌,寻又为沙剌部将所杀,其众遂衰”。“番将朵儿只巴叛遁沙漠,大掠并夺其印去。其部微弱。蓝玉西征,兵狗阿真川。土酋司徒哈咎等惧窜匿山谷,不敢出。及肃王之国,哈咎等遣僧撤儿加藏卜等往甘州,伏谒王,乞授官以安部属。”肃王为其奏请,于是明朝派遣行人陈诚在洪武二十九年(1396)三月到撒里畏兀儿地,重立安定卫。“立其部,以铜印五十八给之,置官属如诸卫。”在明朝支持之下,安定卫逐步恢复,但已经难以继续在原驻牧地立足,遂于永乐四年(1406)向东迁徙于苦儿丁(今青海冷湖镇苏干湖至哈尔腾河下游)之地,苦儿丁又作昔儿丁。这是安定卫的第二个驻牧地。
正德七年(1512),蒙古亦卜剌部攻破安定卫,夺其诰印,大掠卫境。安定族众不得不再次东迁,最终在八字墩草原驻扎下来。然而,安定卫没能再重建,其部属划归明朝肃州卫管辖。
(2)阿端卫。洪武八年(1375)与安定卫同时设置。《明史西域二》载:“阿端故城在回回境。”这说明阿端的祖居地在西域范围内。岑仲勉考证阿端为和阗的变音。《明史》又载,宣德六年(1431)明朝令阿端散亡部众“还居帖儿谷旧地”,而阿端故城“去帖儿谷尚一月程”。帖儿谷位于今天青海茫崖镇尕斯西,距离此在一月路程的地方,应是阿端故城所在地,也符合“在回回境”的说法。由此,阿端卫也有一个东迁的过程,它本在撒里畏兀儿地,是卜烟帖木儿之属,故而与安定卫经常并称,一起东迁。
阿端卫设立不久,同样遭到朵儿只巴侵袭,部众逃散,卫遂废弃。永乐四年(1406),阿端酋长小薛忽鲁札来朝,请复置卫,明廷授他为指挥佥事,阿端卫得到恢复。明仁宗时,曲先酋长散即思胁迫阿端卫指挥琐鲁丹邀劫明朝使臣,明廷派兵征讨,琐鲁丹惧怕获罪,率部众远窜他地。宣德初年,阿端部众曾经依附曲先杂处。宣德六年(1431)朝廷宽宥了阿端首领的罪责,琐鲁丹的儿子真只罕率众重归故地帖儿谷。第二年正月,真只罕人朝,被授予指挥同知衔。直到英宗年间,阿端卫还数次入贡,但后来就与明朝断绝了联系,“阿端久没,莫知其处矣”。
(3)曲先卫。曲先卫在安定西,元朝时曾设立曲先答林元帅府。洪武四年(1371)来朝,明朝设立曲先卫,以土酋散西思为指挥同知。此时的曲先卫应该是在撒里畏兀儿最西边的一个部落基础上设置,在今天罗布泊附近。后该卫遭到朵儿只巴攻击,部众窜亡,并人安定卫,居阿真地。阿真地位于今天阿尔金山东麓,说明曲先卫在遭到朵儿只巴侵袭后,也有一个向东迁徙的过程。永乐四年(1406)三月,指挥哈三、散即思、三即等上表朝廷,诉说所部屡遭西番侵害之苦,请求恢复卫制,徙治所于药王淮(今青海尕斯附近)。明朝报可,命三即领卫事,给印章。
永乐末,散即思联合安定酋长劫杀中使。明仁宗和明宣宗先后两次派兵征讨,部众逃散。宣德六年(1431),散即思派他的弟弟千户坚都等向明朝进马赎罪。明宣宗赦免曲先罪责,放还俘虏,令回故部居住。成化中期,吐鲁番多次侵掠曲先,部众多逃溃。正德七年(1512),蒙古亦卜剌、阿尔秃斯等部窜居青海,先后蹂躏曲先,部族纷纷逃离家园,其卫遂废,余众迁居肃州南山。
(4)罕东卫。西戎部落,洪武八年(1375)设置罕东百户所五,二十五年(1392)侵明朝边塞,凉国公蓝玉出兵讨之。洪武三十年(1397)酋长锁南吉剌思遣使人贡,朝廷设立罕东卫,以锁南吉剌思为指挥佥事。罕东卫西接曲先,南达安定,北至沙州,东界祁连山,有学者认为位于党河上游的海屯地方。永乐二年(1404)锁南吉剌思与兄长答力袭等人贡马,晋升为指挥使,答力袭为指挥同知,头目奴奴为指挥佥事,皆赐冠带钞币,自是贡不绝。洪熙元年(1425)指挥那那奏所部夷人不能支付贡马数额,多逃人赤斤,时值官兵讨曲先,惊欲为乱,朝廷派员进行招抚,令归旧业。
成化九年(1473)吐鲁番攻夺哈密,都督李文奉命调罕东卫兵卒前往援救,然而罕东迫于吐鲁番威慑并不积极进军。弘治八年(1495),吐鲁番再陷哈密,兵部尚书马文升调发罕东兵随明军出征,结果罕东兵没能按期到达。此后吐鲁番每入寇,皆假道罕东,索要给养。正德中,“蒙古大酋入青海,罕东亦遭蹂躏,其众益衰。后吐鲁番复据哈密,直犯肃州,罕东复残破,相率求内迁,其城遂弃不守。到嘉靖七年(1538),总督王琼将罕东指挥枝丹部众安置于甘州南山。
(5)罕东左卫。成化十五年(1479)设立于沙州。永乐年间,罕东卫内部发生分裂,酋长奄章因与诸族仇杀,逃居沙州。明朝许其耕牧输贡,自此之后,罕东的一部分部众就在沙州繁衍定居下来。当时沙州卫还没有残破,奄章没有占领整个沙州,只是在沙州卫与罕东卫的交界地带游牧。宣德七年(1432),奄章之子班麻思结因跟随明朝征讨曲先有功,领罕东卫指挥使职,但是他并没有回罕东故地,而是仍然居住于沙州。
宣德中,沙州卫东迁苦峪(今甘肃瓜州),沙州空虚,“罕东酋班麻思结等窜居其地”。正统四年(1439),沙州都督因即来上奏朝廷,要求班麻思结归还退出沙州,朝廷宣谕罕东,但没有效果。待沙州卫内迁后,班麻思结遂尽有其地。正统十四年(1449)甘肃镇守臣任礼奏请班麻思结还居本卫,然而还是没有能够实现。成化十五年(1479),班麻思结之子只克奏请朝廷,“如罕东、赤斤例,立卫赐印,捍御西陲”。明朝下兵部议,决定于沙州故城设置罕东左卫,以只克袭祖职领卫事,不久晋为都督佥事。弘治八年(1495),吐鲁番、亦卜剌、安定经常来侵扰罕东,罕东势力日益衰微。只克无奈,不得不率领部众到肃州求抚恤。正德十一年(1516),土鲁番用兵威胁只克之子乞台,乞台不从,率部众迁徙肃州塞内,其部下帖木哥、土巴叛附吐鲁番,仍居沙州。嘉靖初,只克的孙子日羔刺嗣为都督,他带领先前叛附吐鲁番的帖木哥、土巴等来归附明朝。边臣上奏中央,请求将帖木哥、土巴等部分开安置,一半安置在肃州白城山孛罗口’一半安置在威虏’并要求日羔刺约束部众,不得侵凌其他内迁部族,还要选择壮勇操练,担当守边征戍的职责。万历初期,罕东左卫还在入贡,载:“肃州卫东关厢寄住罕东左卫都督同知阿东把刀并随员贡正副使虎都帖木儿等入贡,赏给如常。”说明当时已经有部分卫众内迁至肃州城东关厢寄居。
(6)赤斤蒙古卫。该卫位于嘉略关西二百余里,其地周时居西戎,战国时有月氏,秦汉属匈奴,汉武帝时归酒泉、敦煌二郡,晋设晋昌郡,唐立瓜州,后没于吐蕃,宋时归于西夏,元朝仍属瓜州。赤斤地方有白山,多草木禽兽。永乐二年(1404),“故鞑靼丞相苦术子塔力尼率五百人来归,设赤斤蒙古千户所,以塔力尼为千户,赐诰印。永乐八年(1410),诏改千户所为卫,升擢塔力尼为指挥佥事,卫治在今天甘肃玉门境内的赤金堡。正统六年(1441),赤斤蒙古卫以受瓦刺寇掠为由,乞求内迁肃州白城山,朝廷拒绝其请求。正统十一年(1446),赤斤蒙古卫内部发生动乱。成化十九年(1483)野乜克力侵犯赤斤卫,大肆杀掠,赤斤遂残破,此后一蹶不振。正德八年(1513),吐鲁番又来大掠赤斤,夺走浩印,部人多散亡。随后,番族侵扰肃州,赤斤再遭蹂躏,部众不能自存,全部内迁到肃州南山,其城遂空。嘉靖七年(1528)总督王琼招抚诸卫,査核赤斤仅千余人,命都督锁南束统领赤斤余众。
(7)沙州卫。该卫与赤斤接境。洪武二十四年(1391),故元沙州路王子阿鲁哥失里遣使进贡。永乐二年(1404)酋长困即来、买住率众来归,命置沙州卫,授二人指挥使,给冠带印诰,困即来领卫事,旋为都督。其地在赤斤蒙古西,“汉敦煌郡地,西域之境,玉门、阳关并相去不远”,卫治在今天甘肃敦煌。宣德七年(1432),沙州卫发生饥荒,明宣宗命肃州守官拨粮五百石救济。不久,沙州卫遭赤斤、罕东、西番侵凌,请求徙居察罕旧城,朝廷没有允准。宣德十年(1435),哈密侵扰沙州卫,又有瓦剌相逼,沙州卫已经不能自立。边臣请迁于苦峪,明廷许可。“自是不复还沙州,但遥领其众而已。”
正统十年(1445)明边将接到沙州卫都指挥兀鲁思不花的书信,说指挥乃儿不花等欲诱瓦剌进掠沙州。明英宗以书信无喃哥署名而生疑,命总兵任礼派人前去核实。翌年,任礼上奏说喃哥的弟弟锁南奔接受瓦剌册封,而喃哥也要就婚罕东。明廷为防止生变,命任礼前往招抚。正统十三年(1448)任礼擒获锁南奔,并献兵部正法。朝廷以其父兄恭顺,赦免锁南奔之罪释归。当时,喃哥以沙州卫屡受瓦剌侵扰,“率部属二百余户、一千二百三十余人来归。命居之山东平山、东昌二卫。自都督而下给粮及耕地有差。沙州卫遂废。
(8)哈密卫。欠乐四年(1406)设立,至天顺年间,哈密忠顺王由安克帖木儿、脱脱、而传至卜列革,哈密政局基本稳定,发挥了“西陲屏藩”的作用。成化八年(1472)吐鲁番乘机攻占哈密,酋长罕慎率部分哈密人逃至苦峪筑城,哈密卫遂移置于此。成化十八年(1482)罕慎会合罕东、赤斤两卫,恢复哈密,后晋封为忠顺王。
弘治元年(1488)吐鲁番复占哈密。弘治四年(1491),吐鲁番归还哈密。翌年,明朝立陕巴为忠顺王。弘治六年(1493),吐鲁番又出兵攻占哈密,执陕巴。时明朝兵部尚书马文升等人锐意兴复哈密。弘治八年(1495),许进为甘肃巡抚,出兵收复哈密,仍以陕巴治理其地。但因屡受吐鲁番的攻扰,难得宁居。直至弘治十一年(1498),明朝以王越总制三边军务兼经理哈密后,始趋于安定。弘治十八年(1505)陕巴死,其子拜牙即嗣立。正德八年(1513)拜牙即投降吐鲁番,哈密又为吐鲁番所有。嘉靖初年,明朝最终放弃对哈密的控制,哈密臣服于吐鲁番,仍每年向明朝人贡。
二、明代西北羁縻卫所的民族构成和关系
明代关西羁縻卫所地处中原和西域往来的交通要道,自古就是多民族杂居的地区。明代的许多民族比如蒙古(瓦剌和鞑靼)、西番(藏族)、回回、畏兀儿、撒里畏兀儿等,都曾在这一区域内留下活动的足迹。
安定、阿端、曲先三卫的主要民族成分是撒里畏兀儿人,三卫的官员则主要是蒙古人,另外三卫部众中还有少许西番和汉人。
罕东、罕东左、沙州、赤斤蒙古四个卫的主要民族是蒙古和西番。罕东、罕东左、沙州、赤斤蒙古的最,卫所官员都“自称”是蒙古族,他们所属部众也是以鞑靼人为主。四卫在关西地区游牧过程中,又和当地的西番互相通婚和融合,因此,西番也是这四卫的重要民族成分。
哈密卫辖地本是民族杂居地区,《明史•西域传》载:“其地种落杂居,一曰回回,一曰畏兀儿,一曰哈剌灰。”或载:“哈密之人凡三种,曰回回,曰畏兀儿,曰哈喇灰,皆务耕织,不尚战斗。”其中回回是指信仰伊斯兰教的西亚、中亚移民和塔里木盆地皈依伊斯兰教的部众;畏兀儿是高昌回鹘的后裔,元初遭海都和笃哇之乱逃居此地;哈剌灰是鞑靼的一支,后又吸收许多瓦剌部落,属蒙古族。回回居住在哈密城西,畏兀儿居住在城东北,哈剌灰居住在城东南,其中以回回人数为最多,势力最大。
明代关西羁縻卫所地处中西交通要冲,北有蒙古瓦剌窥伺染指,西有东察合台汗国东部吐鲁番势力不断攻掠,东有青海西番诸部时常侵扰,在诸强邻环伺之下,它们逐渐形成互相联合、唇齿相依的关系。但是,游牧生产生活方式的脆弱性,加之中西商贸交往所带来的丰厚利益,也使得诸羁縻卫所之间经常互相侵掠’蚕食吞并,内部亦经常仇杀内乱,导致部众溃散。
在面对强邻侵袭的情况下,诸羁縻卫所不得不联合起来,共同抵御外敌。如成化十八年(1482)哈密卫酋长罕慎会合罕东卫和赤斤蒙古卫,共同出兵,打败了吐鲁番的入侵,恢复了哈密卫。再如,永乐四年(1406)三月,安定卫指挥哈三、散即思、三即等上表朝廷,诉说所部屡遭西番侵害之苦,请求恢复卫制,徙治所于药王淮。明朝报可,命三即领卫事,给印章。后来,曲先卫、阿端卫也也不胜诸部骚扰,迁徙到青海西部尕斯地区驻牧。此后,安定、曲先、阿端三卫部众在尕斯药王淮草原地区游牧,互为犄角,逐渐安定下来。不过,应该指出的是,羁縻卫所之间的侵袭掠夺也是大量存在的。如,正统九年(1444)安定卫酋长那南奔等掠曲先,曲先卫指挥那那罕上奏说自己的两女儿和四个弟弟及部落百余人都被安定卫掳走,余众溃居西番江,不敢回故土。再如,正统五年(1440)先是赤斤蒙古卫上报说指挥锁合者杀人逃入罕东卫,并诱其部落,后哈密也上报说罕东卫擅自攻掠其人畜,于是朝廷连发两道诏谕,诫斥罕东不要再生事端。正统十四年(1449)班麻思结又上疏说哈密来侵犯罕东,明英宗命都御史马昂告诫哈密忠顺王不要与罕东结仇,互相攻讦。
羁縻卫所之间为了自己的利益,经常互相拆台,不顾大局,给外部势力侵人造成可乘之机。如,哈密忠顺王绝嗣,明朝以哈密卫与安定卫同祖,拟从安定王族中择一人继承忠顺王爵,但安定王不同意。后来,明朝访得陕巴,命安定王千奔护送其家属至哈密。千奔不从,要求让自己的弟弟绰尔加继承哈密王位。明廷以绰尔加先前不愿意去哈密,此时又生反复,不予以同意。由于双方在由谁来继嗣忠顺王位上产生了严重分歧,所以后来哈密卫多次遭到吐鲁番侵袭,安定卫都不去援救。
同时,诸卫内部亦互相倾轧,常常发生内乱。如,洪武十年(1377)以后,安定卫内部发生叛乱。安定王“为其部将沙剌所弑,王子板咱失里复仇,诛沙剌,寻又为沙刺部将所杀,其众遂衰”。再如,正统十一年(1446),赤斤蒙古卫内部发生动乱。原来,鞑靼丞相苦术将部众分为三帐,自己领中帐,塔力尼领左帐,锁合者领右帐。在且旺失加父子时期,赤斤部众强大,欲吞并右帐,引起互相仇杀不休。
这种既联合又对立的特殊关系,造成了诸羁縻卫所势力不断分化,逐渐瓦解,最终残破消亡,除了哈密卫归服吐鲁番以外,其他都内迁到嘉峪关以内,受到明朝的庇护和管辖。
三、明朝对西北羁縻卫所的政策和影响
明朝的羁縻卫所一般设立于边疆地区,是卫所制度中很重要的一种类型。羁縻卫所承担保境抚民之责,还要服从朝廷征调,卫内事务朝廷一般不予干涉,亦不需向地方缴纳赋税,但卫所官员要定期朝贡,奉明朝为正朔,以示接受明朝统治。皇帝和朝廷则以诏谕形式推行政策,并以赏赐、谴斥甚至军事弹压等手段进行统治,又以茶马互市、朝贡贸易等方法来加强联系。因此,虽然羁縻卫所具有较大自治性质,但其在政治上和军事上仍隶属于明朝政府,是明朝统治地方的一种特殊形式,卫所领土也属于明朝疆土管辖范围。
从明代西北的情况看,羁縻卫所的特殊性导致了西北诸卫之间不断互相侵掠,时常劫掠贡使,甚至私自向瓦剌臣服,表现出游离于中央控制之外的情况,由此明朝采取了“恩威兼施,以抚为主”的羁縻政策。
明朝建立之初,中央政府对西北边疆诸部族采取“因俗而治”“从其旧”的政策,保留部族首领的政治地位和待遇,重新进行册封,但是明确要求西北边疆诸部族必须归顺明朝,接受招抚,献还元朝所赐符信,在政治上与明朝保持一致,与故元势力划清界限。如,洪武八年(1375),卜烟帖木儿派遣卜颜不花来朝,献“元所授金银字牌,请置安定、阿端二卫”,明太祖朱元障从其请,乃封卜烟帖木儿为安定王,以其部人沙剌等为指挥。再如,永乐二年(1404)“故鞑靼丞相苦术子塔力尼率五百人来归,设赤斤蒙古千户所,以塔力尼为千户,赐诰印”。永乐八年(1410)诏改千户所为卫,升擢塔力尼为指挥佥事。
明朝中央政府与西北羁縻卫所建立政治隶属关系的同时,也通过“茶马互市”和“朝贡贸易”加强与羁縻诸卫的经济联系。洪武时期,明朝先后设立洮州、秦州、河州、西宁等茶马司,与蒙古、西番诸族进行互市贸易,罕东、曲先、阿端、安定等卫都到西宁、河州进行茶马贸易。永乐二年(1404)安定卫指挥朵儿只速“自愿纳差发马五百匹”。洪熙元年(1425),罕东卫指挥那那奏:“所属番民叶思塔儿等一千五百人,例纳差发马二百五十匹。”正统十二年(1447),巡按御史冯靖上奏朝廷:“征收西宁、罕东、安定、阿端、曲先五卫番民马二千九百四十六匹,茶一十二万五千四百三十斤。”在实践中,明朝政府制定了“金铜信符”制度,来保障茶马贸易正常进行。洪武二十六年(1393),朝廷颁发给安定、曲先、罕东、阿端四卫市马金铜信符,“遇有使者征发,比对相合,始许承命,以防止边将假朝廷命令,扰害民众,使四卫不得安宁。
“厚往薄来”的朝贡贸易是保持明朝中央政府与西北羁縻卫所隶属关系的重要形式。以哈密卫来说,永乐十七年(1419)哈密向朝廷“贡马三千五百四十六匹,及貂鼠皮、硐砂等物”,永乐皇帝赐哈密使臣“钞三万二千锭、文绮百匹、绡千五百匹”。永乐二十一年(1423),哈密忠义王兔力帖木儿遣使兀马火者等人进贡,“贡马千匹,驼三百三十六头”。不仅哈密卫定期朝贡,其他诸卫也都和明朝保持着贡使贸易,他们与西域诸国使臣往来于陕甘官道上,“贡无虚月”,促进了明朝与边疆地区的经济联系。
在发生七卫部族仇杀和侵凌时,明朝中央政府一般以皇帝诏谕形式进行切责,要求过错方归还人口和土地,保证和睦相处。如,永乐十年(1412),叛寇老的罕逃匿于赤斤,朝廷命右庶子杨荣、丰城侯李彬发兵进讨。杨荣等以道险且时值隆冬,请求朝廷给赤斤施加压力,帮助擒献老的罕。成祖遂诏谕塔力尼,最终塔力尼于永乐十一年(1413)遣头目锁南吉利剌等献俘至京。再如,正统九年安定酋长那南奔等掠曲先,明朝派使者严敕安定王亦攀丹约束部众,不得再生事端。还有,正统年间,瓦剌强大,赤斤蒙古、沙州、罕东诸卫弱小,名内属,然阴与虏市,至受平章等官。明宣宗得知这一情况后,也只是下诏诘责,并没有采取军事行动。从这些例子不难看出,明朝的羁縻政策是以招抚为主,极尽怀柔远夷之道。
不过,针对危害中央政府利益的行为,明朝中央政府也不是一味怀柔,也会采取强硬措施以示震慑。如,永乐二十二年(1424),中使乔来喜等往西域,受到贼人劫杀。都指挥李英率兵至罕东问原因,罕东指挥缚里加说:“贼中使者,安定、曲先酋也。”于是,李英发兵征讨安定,“斩四百八十级,虏七百余人,获驼马牛羊十四万有奇”。曲先遁去,安定王亲到京师谢罪。明朝宥其罪遣归。如,宣德二年(1427),曲先卫散即思劫掠明朝和西域贡使。史昭率安定、罕东卫兵追讨,明军俘获“男妇三百四十余人,驼马牛羊三十四万有奇,自是西番震慑”。还有,宣德九年(1434)罕东别部扎儿加邀劫使者,史昭、刘广奉命讨之。指挥祁贤以百骑为先锋,震慑扎儿加,迫使他归还所掠贡马,并向朝廷谢罪。由上可知,明朝中央政府针对西北羁縻卫所不驯服甚至叛逆的行径,会毫不犹豫地采取军事行动,出兵镇压,惩处逆贼,迫使他们向中央俯首谢罪。
这种“恩威兼施,以抚为主”的羁縻政策,实际上是以较小的代价换取较大的政治收益,否则连年穷兵黩武,朝廷将得不偿失。明朝西北羁縻卫所确实发挥了隔绝蒙古与西番,拱卫西北边疆,充当明朝控制西域的前哨作用。如,宣德七年(1432)明朝兴兵征讨曲先时,罕东卫头目班麻思结曾率所部斩杀首虏,获驼马牛羊献给朝廷。奄章之子班麻思结因跟随明朝征讨曲先有功,领罕东卫指挥使职。弘治八年(1495),吐鲁番再陷哈密,兵部尚书马文升就曾调发罕东兵随明军出征。就近调将取兵,比明朝从嘉峪关内调兵遣将要容易得多。
另外,西北诸卫还经常将蒙古瓦刺和西域的重要情报上奏朝廷,有利于明朝廷及时了解西北边疆局势,进而做出正确决策。如,正统四年(1439),沙州卫都督困即来多次派人向朝廷汇报哈密和瓦刺的情况。明英宗对困即来大为嘉奖,赐绮币并晋升其子都指挥佥事喃哥和指挥佥事薛令各一级。景泰五年(1454)瓦剌写信给赤斤蒙古卫,欲胁迫赤斤归顺。阿速将诱书上报朝廷,不服从瓦剌领导。
不过,应当指出的是,明朝在西北边疆地区实行的羁縻政策,是受综合国力和国内外形势制约的。明朝没有力量在这一地区像内地那样设官建制,派驻军队戍守,实行有效统治。这也就造成明朝统治者对西北羁縻卫所缺乏长远考虑,关注不够,或是鞭长莫及,心有余而力不足,客观上导致西北边疆割据势力趁机扩大自己的影响,与明朝争锋。如,瓦剌首领也先曾要逼娶赤斤蒙古卫“且旺失加女为子妇,娶沙州困即来女为弟妇,二人据实报以朝廷。“天子以瓦剌方强,其礼意不可却,谕令各从其愿,并以此意谕也先。”朝廷竟然许其自择,实际上是明朝想牺牲赤斤、沙州二卫的利益以讨好瓦剌。旺失加、困即来二人忠于明朝,没有答应瓦刺求婚之请。阿速时,瓦剌复来求婚,阿速亦不从。但是,迫于瓦刺强大的势力,赤斤卫和沙州、罕东等卫不得不暗地向瓦剌表示臣服,甚至接受瓦剌所授平章等官职。类似这样的困局,明朝中央政府因无力经营而牺牲边疆地区利益去和睦强邻,非但不能稳定边疆安定,反而会造成恶劣影响,值得检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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