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清民国时期康藏地区的津渡管控与社会治理
02-13 次遇见摘要:津渡是古代交通的重要关口,事关军事防卫与地方交通,也是民间交往和商业贸易的重要保障。清朝康熙年间,川藏南路成为入藏官道,而津渡也成为国家控制的军事要塞。晚清民国时期,康藏地区的津渡起到了保卫边防、征收关税、保障交通等重要作用,同时,还具备有偿服务的经营性质,成为康藏地区人口、物资和文化的聚合点,并对地方市镇发展具有重要影响。在清末康藏动乱之际,渡口又成为国家、土司和地方家族争夺的重要资源,渡口管理成为地方社会治理的重要内容。
一、引言
1929年,任乃强先生初次入康考察,沿途杂记,后陆续刊载于《边政月康》,在《西康视察报告》文末附有“改善雅砻渡船计划”。任乃强先生指出:“甘孜治南之雅砻江渡为入藏与西康第一总口,旧有皮船数支,渡济商旅,为孔色土司所设。赵钦使时,提归公管;民国四年,甘孜尹叶由志受孔色土司贿,盗买此渡并渡头税捐局于孔色家;民七绒坝岔之役,林葱被围,孔色家私通藏蕃,停支差马,拒渡官军,援队皆从白利取渡;事后汉官屏弱,亦未惩治,视察即此,切念关津税卡,关系国防与税权,岂宜委之土司。”上述记载呈现了清朝末年至民国时期国家、土司和地方家族围绕甘孜渡口所展开的争夺,任乃强先生将津渡置于关系国防与税权的重要地位,强调了津渡在康藏社会治理中的重要意义。
康藏地区位于藏彝走廊核心地带,自古以来就是民族迁移走廊,民族关系密切、民间交往频繁、商贸往来不断,其间,大渡河、雅砻江、金沙江等河流上渡口众多。自唐宋以来,大渡河沿岸就成为川西汉藏茶马贸易的重要场所,明代史籍中就有明王朝要求西藏法王经川藏南路进京朝贡的记载。而明清时期的地方史志也大都列有津渡一项,并详细记录辖境的重要桥梁和渡口,这也表明了津渡在地方社会中的重要性。过去有关川藏交通的研究大多关注道路沿线的塘汛设置、粮台的设置与管理,以及驿站管理和交通工具等,川藏交通中的乌拉及其制度也是研究的重点,而川藏南路的津渡研究却鲜有提及。本文将对清代康藏地区津渡的设置,及其管理等进行系统考察,并基于清末民初的渡口之争,探讨津渡在康藏社会治理中的重要意义。
二、川藏交通与津渡设置
康熙年间,清政府开辟川藏南路入藏官道,并在川藏交通中发挥了重要作用。川藏南路由川康线和康藏线组成,川康线是指由四川成都经雅安,过沪定桥到达打箭炉(今康定)的交通路线;康藏线是从康定出发,经昌都到达拉萨的交通路线。康藏线在西康又分南北两道,南道自打箭炉西行经雅江中渡过雅砻江,西行至理塘、巴塘,过金沙江,再从江卡到察木多(今昌都);南道开凿于明末清初,后成为入藏官道,管理甚严。北道开辟年代不详,经张其勤考察,“闻由炉赴藏又有北道,亦曰商道,出关北行,由霍耳、竹窝、甘孜、德格、热丫前进。”晚清时期,由于地势平坦,便于交通,康北地区人流量大,商业贸易非常活跃,北道开始繁荣。据任乃强先生考察,“计查甘孜共有陕商8家,川商7家,西宁商1家,番商2家,喇嘛寺商7家,土司商2家,皆资本千两以上者。”至民国初年,汉藏商业贸易不断频繁,仅甘孜就有资本千两以上的汉藏商户20余家。位于甘孜县境西南的打金滩渡也成为康北人流和物资的集散地,而甘孜也凭借优越的地理位置成为康北商业重镇。甘孜的兴起也提升了康藏北线的地位,经任乃强先生考察,“甘孜为关外北道之中心,自县治东逾罗锅梁子,经炉霍道浮到打箭炉,西渡雅砻江,经白利、林葱,绒坝岔入德格,经昌都入藏,为近世入藏往来孔道。”
自从川藏南路成为入藏官道后,途经康藏的沪定桥、雅江渡、牛古渡、竹巴笼渡等作为川藏交通的重要关口,而成为国家控制的军事要塞,并在地方治理中发挥了重要作用。据清代史籍记载,康藏交通中主要的津渡有:大渡河上的沪定桥,雅砻江上的雅江中渡、雅江下渡、打金滩渡(雅江上渡)等,金沙江上的竹巴笼渡、牛古渡、岗拖渡等。
沪定桥,沪定桥位于甘孜州沪定县安乐坝大渡河上。在清代以前大渡河上几乎没有桥梁,位于大渡河上游的沈村渡口、子牛渡口、烹坝渡口是沪定桥修建之前川西汉藏交流的重要通道。康熙四十七年(1708年)《御制沪定桥碑记》载:“康熙三十九年(1700年),乃遣发师旅,三路出征。四十年卷师入,克之。土地千里,悉隶版图。锅庄木鸦万二千余户,接踵归附。西炉之道遂通。顾入炉必经沪水,而渡沪尚无桥梁。沪定桥的修建与西炉之役后清政府对康藏的经营密不可分。据文荣普先生考证,沪定桥建桥时间为康熙四十四年(1705年)初至四十五年四月初四(1706年5月15日),历时一年多;先拟用船载铁索过河,但舟轻索重,未及对岸辄覆,久之不成;后经当地一喇嘛建议,“巨绳先系两岸,每绳上用数十短竹筒贯之”,用青竹篾编结成起重组,把竹筒或木筒穿在起重绳的两端,中间套上篾圈,筒和篾圈上都系上绳子,吊上铁索,然后用七、八十人在对岸用长绳把铁索拉过去,固定后解开绳子,再拉第二根铁索。全桥十三根铁索共有12164个扣环,重约21吨。加上其它地方的用铁,总计约40余吨;因沪定不冶铁,建桥修桥所用之铁全部从荣经搬运;沪定亦不产竹,建桥修桥之竹,是由马鞍山北麓的天全长河坝特辟的一片“皇林”提供。而康熙四十七年(1782年)所立的《御制沪定桥碑记》也对建沪定桥之前的川西汉藏交通做了描述,并说明了建桥缘由、选址建造过程和沪定桥建成后的管理,及其对川西汉藏交流的贡献等。自康熙四十四年沪定桥建成,沪定也成为川西入藏的第一总口,并一直延续至今。
雅江中渡,位于今雅江县河口镇城厢村。清末改土归流前,来往军政人员和商旅均在此渡雅砻江。“清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副将岳钟琪率军西征,在雅砻江边设渡口,是为中渡。”嘉庆《四川通志》记载:“中渡河口,系通西藏要隘,清雍正四年(1762年)置外委员率兵镇守渡口。《卫藏通志》也指出:“中渡,即河口,过河为理塘界,所谓雅砻江也,设外委一员,专司渡船,冬春则列船为浮桥济行旅,蛮人以牛皮船渡。《理塘志略》记载:“重马中渡在塘东300里打箭炉出口大道,渡用木船皮船,木船官渡,皮船民渡。”清朝末年,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为稳定康南局势,在中渡建河口县,后改为雅江县,并成为康藏地区因渡设县的重要市镇。
牛古渡口,位于巴安县治南金沙江畔,四巴安县即今天的巴塘县。《巴塘志略》记载:“牛古渡,渡船二只,路通三暗、巴野番,行旅稀少。”清末,牛古渡至竹巴笼渡之间可通水路,自牛古登舟行四十里至竹巴笼。
竹巴笼渡,位于巴安县治南金沙江畔。关于竹巴笼渡的记载较少,但从清初开始,竹巴笼渡就是川藏南路跨越金沙江必经的渡口。《卫藏通志》记载:“过牛古渡沿山行五十里渡金沙江至竹巴笼,有碉房、柴草、塘销,竹巴笼江即金沙江通蜀之马湖江也。”
打金滩渡,位于甘孜县境西南之雅砻江,应为嘉庆《四川通志》记载的雅砻江上渡。《定瞻厅志略》记载:“仁达沟自章谷来云下流入金沙江,亦以皮船渡,过客苦之,然先籍为天堑,入瞻必由之路,号为最险,今既隶版图则荡令修桥设汛守马。前次过皮船者,每人取洋钱一元,土司以此为利。今改为桥,既稳便而又省,拟每人收一角以作防汛公用。此处的金沙江应为雅砻江。据任乃强先生考察,“甘孜治南之雅砻江渡为入藏与西康第一总口,为孔色土司所设,旧有皮船数只,济渡商旅,称危磕索,每每酿事,赵钦使时,提归公管。”民国年间,打金滩渡有皮船十余支,而随着清末甘孜商贸兴起,打金滩渡人流较大,商业贸易繁荣。
岗拖渡,位于德格县内金沙江边,为通往西藏边睡的咽喉,过岗拖渡就到达西藏昌都。据宣统元年奏报:“德格之岗拖地方,乃系通察木多之大道,有金沙江大河横流其间,蛮民往来向用皮船过渡,其船盛小,每载只渡二、三人;现在大军转运粮械,过渡艰难,非改木船不可,拟先造过渡半头船一张,装载货物牛马等项,并造划子一张,以便轻载往来,其船务令坚稳牢实,以期永久。乾隆十年(1745年),清廷为加强对西藏的控制,在岗拖设渡口,委任官员管理;新中国成立后,岗拖渡口除负责全部进藏物资摆渡,还配备了能摆渡载重汽车的大型木船。由于康北地区以草原为主,道路平坦,晚清时期康北大道成为川藏交通的主路,岗拖渡口也随之兴起。
雅砻江下渡,位于巴塘东南的雅砻江上,主要连通云南与川西的交通。《卫藏通志》记载:“下渡亦用牛皮船渡,通会监营之木里土司,及云南中甸地方。《理塘志略》指出:“下渡在塘东南,渡用皮船,路通会监营木里土司,及云南中甸热藏大桥。”据清代济南等考察,“雅砻江上中下三渡皆有防汛把守,水宽约箭许,设平底船一只应差,来往行人皆由皮船过渡。”而仁和等也指出,“船逢三渡难论价,自炉出口,由上中二渡过理塘至下渡,水涨时俱用皮船,索价甚昂。”嘉庆《四川通志》记载:“应请于上中下三处渡口各设渡船一支,冬春各归本渡,夏秋则三渡船支总于中渡一处以便兵民利济,所有修造经费雇募水手并嗣后按年小修大修统交骤盐道。”可见,在雅砻江三渡口中雅江中渡居各渡口之首,是川藏南路的咽喉。因此,夏秋水涨之季,渡船皆归于中渡,以确保川藏南路的畅通。
渡口按其设置和管理可分为:官渡、义渡和私渡三种。官渡是指由官方设置、管理和维护的渡口,义渡是由地方绅士、乡贤等为服务乡里而出资设置,具有公益性质,而私渡一般指在未设官渡的地方,民间出于营利之目的,自备渡船载人过河,并向渡人收取费用的渡口,多由个人或地方家族控制。渡口按其摆渡时间可分为:常年渡口和季节性渡口。常年渡口一年四季均可开渡,季节性渡口一般在每年10月至次年5月平水期开渡,即冬、春季节,而有些渡口则每年10月成桥,来春3月拆桥渡船,渡船时间一般为涨水期,即每年的4月至9月。川藏交通中重要的桥梁和渡口均是重要的战略要地,大都由官方设置,并派兵把守。沪定桥是川藏南路的第一关口,雅江中渡、牛古渡和竹巴笼渡是康南大道上的重要渡口,打金滩渡和岗拖渡是康北大道重要渡口,雅砻江下渡则是通往云南的重要通道。以上津渡的设置在川藏交通中具有重要意义。随着中央王朝在藏区的不断深入,康藏地区成为清王朝治理西藏,维护藏区稳定的前沿阵地。康藏津渡的设立确保了川藏交通,推动藏区与内地间人口流动、经济贸易和文化交流。同时渡口作为重要的军事要塞,也是清政府在康藏社会治理的重要手段,对桥梁和渡口的控制意味着对人口、物资、商贸等的管控。因此,津渡管理也是地方社会治理的重要内容。
三、津渡的控制与管理
(一)津渡的管控
正如任乃强先生所言:“关津税卡关系国防与税权。”川藏通道上津渡的设置和管理就显得十分重要。据史料记载,康南的重要桥梁和渡口为官军所控制,而康北的打金滩渡、岗拖渡等先是地方土司控制,后赵尔丰改革收归管理。各渡口在康藏地区主要起到社会治理,保卫边防,征收关税,保障交通等作用,同时也具有提供有偿渡河服务的经营性质。
设立塘汛,驻守官兵,管控河西番人是川藏南路沿线津渡的重要职责。沪定桥从修建之初就十分重视管理和修缮。《御制沪定桥碑记》记载:“仍申命设兵戍守。夫事无大小,期于利民;功无难易,贵于经久。今既肇建兹举,稗去危而即安,继自今岁时缮修,协力维护,皆官斯土者之责也。尚冀永保勿坏,以为斯民贻无穷之利,是为记。”《清实录》记载,“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工部议复:四川巡抚能泰疏言,沪河安乐地方建铁索桥告成,请移化林营沈村防守千总一员、兵一百名镇守,应如所请。”康熙四十三年(1704年)改(化林)营为协,升杜汝馄为副将,辖中军守备一营,驻化林。分辖把总三员,驻防沪定桥、打箭炉、泥头三处,各配兵五十名。可见,沪定桥修建之后就成为军事防卫的战略要地。雅江中渡是川藏南路最为重要的渡口,自清初官方设渡之始就驻军守卫。“雍正元年,川陕总督年羹尧奏请:将分驻岚州之化林协守备移驻中渡,建立土城,拔把总一员,兵二百名,随往分防。”《西藏志》记载:“雅江中渡(驻)德靖营,有船。”《西藏纪要》记载:“雍正13年,留外委1员兵数名,监视渡口,官设渡船4支,水手10名,土人之渡河用牛皮船;冬春水落之时,以船架浮桥,夏秋船渡。”自清代之初,渡口驻军是康藏关防的重要形式,并承担着管控西番的重要职责。“清朝在雅砻江三渡设置关卡,凡有藏内唐古特番人前来达赖喇嘛处行走者,务令西藏嘎隆给发图书路引,至渡口防汛验明方许过渡,凡贸易番人至渡口防汛之处,即令该防汛官将人数查明,一面具报打箭炉收税监督,并该管副将一面挨塘拔兵以护送为名押解打箭炉,伊等贸易事毕,该监督查明原来人数给予路引,令渡口汛官验明放行。”清初雅砻江各渡口主要起到管控河西番人的作用,路引成为河西番人过渡的重要凭证,而雅砻江成为川西汉藏的边界,清王朝凭借对康藏重要渡口的管控来加强对地方社会的治理。此外,金沙江上的竹巴笼渡设竹巴笼塘,原设土马兵10名,抽拔43名,现安6名。
维护交通、收取关税、经营渡口。“关税原分为内地通过税和边境税两种,前者指一切运输利用道路、河流、桥梁时上纳之税实具有规费之性质;后者则专指货物输出输入及过境所纳之税,即现代所谓关税是也。”卢定桥是川西进入康藏的必经之路,人流量大,商贸频繁。《打箭炉厅志》记载,“沪定桥每年三月初一开桥,十月初一封桥,改用船渡。每日开桥时间从上午九时至下午四时,桥上设税官一个,税丁二人,过桥收实物税或过桥费。”此外,康藏交通中各大渡口也查收关税、收取渡河费。《川藏游踪汇编》记载,“雅江三渡皆有防汛把守,设平底船1支应差,往来行人,皆由皮船过渡,船逢三渡难论价,水涨时俱用皮船,索价甚昂;雅江中渡,设河口汛,设外委员一员,有街一条,小有市面,牛羊有税;对岸有行营,驻扎西哨,保护行旅,且稽查由边私入关人等,非各路军粮府路票不得私越过河。”宣统元年(1909年),赵尔丰设立《盐井征收盐税章程》,第十三条明确规定:“局所设在河东,其巡查河西盐驮,必用皮船渡过,设皮船水手二名,每名每月支口食银三两六钱,唯皮船太小,有事难载多人,将来拟造木船一、二支。”第十四条规定:“制造皮船每月开支工料银四两。”“宣统元年,制定马、牛、羊税,章程十三条,明确了征收条款,并拟于巴塘设立收支报销局一所。”晚清时期,渡口不但起到管控商旅、提供有偿渡河服务,同时也承当收纳关税的作用,并制定了严格的规章制度。
(二)桥梁与渡船的维护
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沪定桥的修建在川西汉藏交往中具有重要意义,因此对沪定桥的保护和修缮就成为地方官府重要职责。晚清民国时期,地方政府投入了巨大的人力、物力和财力来确保沪定桥的畅通。《打箭炉志略》记载:“沪定桥在炉东一百二十里,康熙四十五年旨建,设渡船二支,巡检专司之水盛过桥,退则由以渡河中有石土,人视以为水则亦如湤滪如象如马也。桥三年修紧及双桥墩,双堤洋圈,工程渡船修造例由建昌道委天全州辩理报销。”沪定桥铁链由生铁制成,极易锈蚀断裂,故采取三年一小修,五年一大修的办法。小修仅换铁链一部,大修每每拆桥另锻,有专工司之。宣统三年代理边务大臣傅嵩炼,拟改建钢桥,预算经费25000两,业经咨准川督赵尔丰在筹定成炉路工经费银20万两内开支,因鼎革而罢。民国以来规定小修费3000元,大修费5000元。积年所费,已属不货。”殷之浩、王大淦指出,民国年间沪定桥的维修由天全担任督工之责,完成后由汉源担任验收,沪定县负责保养,平时之修理,均由三县会同办理。民国《沪定县图志》记载了光绪三十四年(1908年)拟改建铁索桥(沪定桥)的物料和花费:
拟铸扣桥身铁柱东西码头各四根,每根长一丈三尺,入土一丈,出土三尺。每根拟重一千六百斤,两岸共八根,合重一万二千八百斤。拟铸系扣扶栏大索铁柱两岸共四根,每根长一丈三尺,入土一丈,出土三尺,各重二千斤。上面扶栏铁柱两岸共四根,每根长一丈三尺,入土一丈,出土三尺,各重二千斤,合计大柱八根一万六千斤。镶汁贯串东岸临水一面码头石墩生铁一万斤。以上共用生铁三万八千八百斤,查荥经黄泥铺一带每百斤价钱二千八百文计,镶铸时或有敷水以铁四万斤,二千八百文计,合计共钱一千一百二十千文,共合银一千六百六十一两。
以上花费不计工费,铸造铁柱及熔汁贯修码头工匠先以沙泥造炉甑及模子计工费四百两;码头先用石灰渍先雇工砍柴,搬运石料烧造,以上二项计工费银四百两;购运电线桥身计三十一丈,总计电线二千一百二十两,机械工匠学习出关及搬运机器到沪薪水工费计银三百两。从以上记载可见清末重修沪定桥工程之巨,花费之重,也不难想象康熙四十五年(1706年)修建沪定桥之艰辛和困难。也说明了清代以来,沪定桥在川西交通中的重要地位。《重修沪定桥碑记》也指出:“民国二十四年五月,共党由江西突围‘西窜’,循远宁,走沪定。会官军大集,遂毁桥以拒……。事定,文辉请中枢发帑藏督殇地方有司鸿工修复之。自是年八月经始,凡费时九阅月,费币三万三千二百余元而峻……,斯桥也,平夷坚致,无亏无倾,于以促川康行旅之交往,工商百物之流通,而促成政里民生之繁昌畅遂,遮其足以称全国人士之殷望乎!”
渡船是最为重要的渡河工具,也是跨越江河的重要保障。据《西康之实况》记载:“康藏各河流可通船之处有牛皮船、竹木伐等物,船为平底式及截底式两种,船身狭窄,长可一丈至二丈,头锐尾阔,柁为桡式;牛皮船以生牛皮为之,柁无柁行桡;木筏为竹缆及藤缠杉木而成,竹篾以径口可二三寸之南竹十余联缀,排编之,长阔如木筏。”可见,晚清民国时期康藏各处渡口渡船有木船、牛皮船、木筏、竹筏等。其中以木船和牛皮船为主,木船官渡,牛皮船民渡。《理塘志略》记载,“重马中渡,木船官渡,皮船民渡。”巨习据张其勤等考察,“雅江中渡,有木质官渡船数艘,土人则驾皮舟。”木质官船较大,相对安全,能容纳人员较多;牛皮船一次只能渡3到5人,安全性能较差,常有船覆人亡事故发生。《定瞻厅志略》记载:“定瞻厅渡口,皮船济渡,可容3、4人,一人荡桨,此次大兵进瞻,淹死数十人。”任乃强先生也在《雅砻江渡船改造计划》中指出:“番民不知舟揖,以牛皮船济渡,只容4人,一人打桨,有时中心偏侧,全船覆没,时逢夏涨,每每漂没淹毙;边地队商,动辄数百驮,过渡一次须二、三日,其不便利甚于绳桥。”可见,无论是行军作战还是商贸行旅,渡船质量成为渡口最为重要的保障。随着晚清民国时期商贸的繁荣,牛皮渡船显然无法满足社会的需求,也不利于军事调动。因此,清末赵尔丰改革之后,将渡口收归管理,设立站程,派兵守卫,建造木船,以利交通。
此外,渡船的维修也是确保川藏交通的重要内容。《章谷屯志略》记载:“瓮古尔垄渡、太平渡渡船各一支,照南路中渡之例,每只两年修补一次,三年拆修一次。”为确保渡船安全,各渡口制定了严格的渡船管理制度,雅江中渡、瓮古尔垄渡、太平渡的木船均采取两年一小修,三年一大修。
四、清末民初的渡口之争
清末地方战乱危及康藏社会秩序,国家控制不断衰弱,而康藏地区的商贸兴盛,人口流动频繁。因此,渡口就成为地方势力争夺的重要资源。控制渡口就有利可图,渡口的关税和服务费是各方势力窥窃的核心。据宣统二年(1910年)登科地方抽收茶厘片奏报记载,“汉蛮商人由打箭炉贩买川茶运往西宁边地售卖,经过此河(金沙江),即由登科之竹旦直卡渡口及石渠夕午渡口两处过渡,该处头人、喇嘛私收过渡厘金,已历多年;嗣因春科土司故绝,藏中派一堪布驻春科专收厘金,又添收一分;该茶商人等肯称,过渡厘金,土司管辖之时,上纳年久,近又被喇嘛横征强取,兹改设汉官,免去喇嘛一分,商人深为感激,请将从前所抽者,仍照旧上纳归官,况每茶一驮,计值银20两,今只纳银4分,纳此微厘,实出情愿等情,即疡邓科委员照收,如有险难,由驻防营勇保护。”在清末年间的战乱之中,地方汉官、藏军、土司、头人和喇嘛等均参与了渡口的争夺,而在渡口收取过渡厘金是其主要目的。然而,渡口的聚合性才是其被争夺的根源。自清代之初,康藏渡口大多都设有塘汛,驻兵把守。因此,大多渡口成为当地的军政中心,而人口的聚集自然会推动市场的发展,市场的兴起也拉动区域性的商业贸易和人口流动。康藏大量市镇的兴起也与渡口的设置和管理密不可分,如甘孜、雅江、德格、巴塘等都位于康藏重要渡口附近。同时,市镇的发展也促使国家投人对渡口的管理和建设,在服务地方社会的同时也增加税收。然而,随着晚清帝国的衰微,渡口的收益就成为地方势力窥窃的重要资源。控制渡口实际上就控制了当地的市场,也就控制了地方社会。因此,国家通过对渡口的管控来维护地方秩序,而津渡也就处于国家和地方势力的拉锯之中。
清末,川滇边务大臣赵尔丰为稳定康南局势,加强了对各渡口的控制和管理,并制定了相应的管理制度。《定瞻厅志略》记载:“仁达沟自章谷来云下流入金沙江,亦以皮船渡,过客苦之,然先籍为天堑,入瞻必由之路,前次过皮船者,每人取洋钱一元,土司以此为利。此次大兵进瞻,淹死数十人,即为官渡,而须索特甚,今改为桥,既稳便而又省,拟每人收一角以作防汛公用。”清宣统二年(1910年)登科地方抽收茶厘片奏报还建议:“修造木船,以利行旅,而便商运,所有造船费用和水手口食,串票等费,即在所收茶厘项下开支;每年征银计1000两上下,拔做边务常年经费。”宣统三年(1911年),傅篙休向工商部核销修造渡船花费指出,案查边地抽收茶厘,登科之竹旦直卡渡口及石渠夕午阳渡口,两处木船已造就,所有工料银两在茶厘项下开支,计共用市平银三百八十四两六钱四分一厘五毫,均系实支实销。宣统三年(1911年),《得荣保正村长遵守章程》明确规定:“沿江溜索务宜随时留心稽查,不准私渡兵勇以及无业游民,如系因公差派,即有路票,公文验明后,始准放行,倘敢私渡,定唯该保正、村长是究,不稍宽恕。”此外,赵尔丰还在雅江中渡建河口县,为保障交通,“从雅安招募水手20人和大批木工,在中渡建大木船一艘,木船长6丈,宽8尺,前篙后橹3桡桨,桡仓2间,货仓3间,能载五、六十人,载货五、六十驮(每驮重75公斤),或载骡马二、三十匹。并规定水手每日必须在东岸等待,为往来军政人员及商客摆渡,不得远行,如远行,必须雇请人员代替。木船用二、三年则须另造新船,造船所需资金由政府供给。木船有船长1人,船工听其指挥;赵尔丰为安置20户水手,使其世代相传,设立渡田,世代承袭,且政府每月还给水手发口粮两斗(约32.5公斤),藏洋20元。”到1910年,由比利时华法公司在渡口修建雅江钢索桥,长110米。冈赵尔丰的改革将渡口管理和桥梁建设作为重要内容,并采取招募水手、建造木船、设立渡田等有效措施。可见,川藏交通、渡口、桥梁的管控在康藏社会治理中具有重要意义。
民国初年,赵尔丰改革失败,雅江大桥被毁,渡口又成为争夺的核心,渡口管理也开始懈怠,水手谋取私利,事故不断频发。据任乃强先生考察,“甘孜治南之雅砻江渡为入藏与西康第一总口,为孔色土司所设,济渡商旅,称危磕索,每每酿事;赵钦使时提归公管,凡过商货10驮,收藏洋1元,全年收2000余元,拟造木船,尚未进行而死;民国四年(1915年),甘孜尹叶由志受孔色土司贿,盗卖此渡并渡头税捐局于孔色家,明价才藏银2000元,恰值一岁收入耳;现孔色家委数西根涅巴管,年取净税400元,余千元船户与涅巴分之,官差过渡不上税,仍予奖金;民七绒坝岔之役,孔色家私通藏番,停支差马,拒渡官军,援队皆从白利取渡,事后汉官屠弱,亦未惩治。”民国时期,地方土司并没有退出对渡口的争夺,而是采取贿赂官员等隐性手段来重新掌控渡口,通过控制税权来获取巨大收益。在民七康藏纠纷中,孔色土司封锁渡口,拒渡川军,危机边防。至1929年任乃强考察之时,渡口仍被孔色家族所控制。西康建省后,地方政府也注重对津渡的建设和管理。1939年西康省政府训令指出;“雅江县居康区南路要卫,又为往来行人必经;民元时建有钢桥,三年陈步三之乱,桥毁;以后遂造木船一支,以资济渡,使用两年,又须再造;当旧船已坏,新船未成之时,则用皮船,江水稍涨不便行船,或上午木船未动,下午木船已停时,亦须皮船,至渡河人少而又急于济渡时,亦须皮船;因木船较大,每次开渡,亦需水手20人总动员,故每日开渡四、五次而已;至于商人,平日因急于过渡,除照章上税外,常给水手以酒钱,于是过渡者,皆必给多数酒钱而成例规;建桥非六七十万不可,仍用木船济渡,查二十五年修造此船,实费3000余元,此次造仍当如是,而每月水手20名工资亦不在小,旧船危险较大;二十五年四月间,一次溺毙24人,昨日德格商二人皮船济渡,竟与水手当真贡布俱溺不救……。”无论是官商行旅,还是民间交往,渡口成为川藏交通的重要保障。因此,为确保安全,训令还要求交通局在渡口水流平缓指出设置溜索,以此牵引渡船,保障行人安全济渡。
清初,康藏渡口的设置和管理是中央王朝对藏区治理的重要手段,渡口的驻兵、塘汛的设置、渡船的维修,以及税收、关防等成为国家在地方社会的象征,同时也是服务地方社会,维护社会治安等职能的表达。然而,康藏的动乱不断冲击国家权威,危及地方秩序。清末民国时期康藏重要渡口处于国家、土司和地方家族的拉锯之中,渡口之争背后是地方势力对国家权威的挑战。清末赵尔丰改革失败,官军丧失渡口的控制权,地方土司侵占渡口,不但获取私利,更是危机边防和税权。因此,任乃强先生才主动献策,作《改善雅砻渡船计划》,要求重新将渡口收归公管,加强渡口的建设和管理,维护边防和税权,以此来服务地方社会。
结语
津渡设置与川藏交通的发展密不可分,津渡的管控与康藏局势紧密相连。清代初期,清廷用兵西藏,开辟了四川南路入藏通道。为保证道路畅通,在川西各大河流上建立了雅江中渡、牛古渡、竹巴笼渡等重要渡口,并在渡口设立塘汛,派驻官兵,渡口成为国家控制地方社会的重要筹码。津渡在康藏地区主要起到维护交通、防卫西番、管控商旅、收取税款等重要作用,同时还具备提供有偿渡河服务的经营性质,而渡口管理也成为国家在康藏社会治理的重要形式。晚清时期,甘孜兴起,商贸兴盛,藏军、土司、头人、喇嘛等地方势力均参与康北各渡口的利益争夺。清末,赵尔丰改革,收回渡口的控制权,并加强津渡建设,以此来控制地方社会。清末民国时期的渡口之争既反映了国家与地方的上下关系,以及地方社会内部的互动,也体现了津渡在康藏社会治理中的重要意义。
津渡的建设客观上也推动了地方市场和集镇的发展。沪定的兴起与沪定桥有密切关系,河口县(雅江县)也是在雅江中渡基础上设立,而甘孜的兴起也与甘孜治南之雅砻江渡口的设立,以及康北道路的打通密不可分。渡口是川藏交通路线上人口、物资和文化的聚合点,渡口的建设和管理关系康藏局势,对今天康藏地区的社会发展和市镇建设仍有重要意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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