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代耶律弘仁墓志考释

02-13 次遇见

　　内容提要：对耶律弘仁墓志进行录文、校点，并对耶律弘仁的契丹名、世系、官职、爵位等进行考证。墓志记载耶律弘仁，又名耶鲁，生于辽圣宗太平十一年/辽兴宗景福元年，咸雍九年卒（1031—1073年）。文忠王耶律隆运（即大丞相韩德让）无子，由耶律弘仁的大伯周王耶律宗业、二伯三韩王耶律宗范先后继嗣文忠王耶律隆运，且均无子，随后由耶律弘仁继嗣。墓志对研究契丹皇族耶律隆裕家族成员之间关系、耶律隆运（韩德让）继承人的传承关系和顺序有重要意义，同时为探究医巫闾山辽代帝陵的分布范围提供了重要的实证依据。

　　北镇洪家街墓地位于辽宁省锦州北镇市富屯街道富屯村洪家街村民组西北。该墓地地处医巫闾山东麓，其西北有一座小山峰当地人称“黑石砬子”，分别向东南与西南延伸一小山梁，地形呈簸箕形，该墓地即位于该小山坳，地势北高南低。2014年，当地文物部门获悉洪家街附近有古墓葬被盗，立即向上级文物主管部门报告。经国家文物局批准，2015年4月—2017年6月，辽宁省文物考古研究所组织人员对该墓地进行抢救性考古发掘，共发掘辽代砖室墓4座，M2、M3、M4均出土有墓志。根据墓志铭文记载可知，M2与M4分别为辽代契丹皇族耶律弘礼墓和辽代大丞相韩德让（耶律隆运）墓。M3墓志出土时，志盖与志石均保存完整，仅志盖被移动。志盖平面近似方形，盝顶式，磨制光滑，顶部偏左有修补痕迹，顶长93、宽90、厚15厘米（图一）。顶部中间竖向阴刻楷书“大辽故耶律公墓志铭”3列9字，周边刻两组双回线，双回线之间阴刻有卷草纹饰，四面斜坡各刻有3个人像，四角刻花卉图案。人像均侧立，头戴冠饰，圆脸，双目平视，身着宽袍右衽，双手持笏。志石平面呈方形，边棱和四个侧面磨制光滑，长93、宽90、厚10厘米（图二）。正面竖向阴刻汉字楷书49列，满行50个字，共2289字，刻字较工整。

　　现将墓志铭文释读并按原有行款转录如下。

　　根据墓志铭文记载，墓主人为辽景宗之曾孙、齐国王之孙、卫王之子，尊称为太师。虽然墓志铭文仅书写谥号或官职，未曾提及墓主人名讳，但根据该墓志铭文记载墓主人的家族世系，并结合已出土的耶律隆运墓志、耶律弘礼墓志、永清公主墓志和《辽史》、《契丹国志》等文献资料推测可知，墓主人应为辽景宗耶律贤曾孙、齐王耶律隆裕之孙、卫王耶律宗熙长子——耶律弘仁。志文内容涉及契丹与五代十国、回鹘等诸多历史事件和人物，笔者参考有关文献资料，对墓志铭文加以考释。

　　一、墓主人世系、兄弟及子嗣

　　志文曰：“我朝神祖，国姓耶律……太祖圣元皇帝……孝武惠文皇帝……世宗天授皇帝……穆宗天顺皇帝……景宗天赞皇帝……圣宗睿文英武皇帝。”根据《辽史》诸位皇帝本纪、《皇子表》中关于历朝皇帝的记载，公元916—1125年，自契丹族首领耶律阿保机称帝开始，终于天祚帝被金国所俘虏，辽朝共历210年，传九帝。辽太祖阿保机去世后，由于世选制的影响和太后述律平的干预，使得原皇太子耶律倍（长子）无奈之下“让国”，由次子耶律德光继承皇位。自此以后的五十余年内，辽国皇帝之位分别由耶律倍、耶律德光的子嗣交替继承，每一次政权更迭都伴随着军事政变或杀戮。直至辽圣宗耶律隆绪顺利继承皇位之后，辽朝至此才确立“世袭制”的皇位继承制度，皇权更迭始终归于耶律倍一脉。

　　志文曰：“维咸雍九年岁次癸丑七月壬寅朔二日癸卯癸时掩闭。”由此可知，该墓志撰刻时间应为墓主人下葬之前，即辽道宗朝的咸雍九年（1073年）。墓志记述前朝自辽太祖至辽圣宗时期每一位皇帝的功绩（不包含后追封的皇帝），反倒是墓主人经历的兴宗、道宗两位皇帝事迹不见记述。关于皇帝的称谓方式有四类：第一，志文曰“太祖圣元皇帝”，“太祖”为大辽开国皇帝阿保机的庙号，“圣元皇帝”为阿保机去世后的谥号，该称谓为庙号+谥号；第二，志文曰“孝武惠文皇帝”为谥号，仅称呼辽太宗的谥号；第三，志文曰“世宗天授皇帝”、“穆宗天顺皇帝”、“景宗天赞皇帝”，前面的“世宗”“穆宗”“景宗”均为庙号，后面均为皇帝生前“尊号”，称谓方式为庙号+尊号；第四，“圣宗睿文英武皇帝”，“圣宗”为庙号，其后为简化后的尊号，称谓方式为庙号+简化尊号（或尊号简称）。由此可见，契丹辽国对皇帝的称谓方式有多种，庙号、尊号、谥号之间组合可用于对皇帝的称谓。

　　志文曰：“景宗天赞皇帝，蕴山岳之雄姿，见天人之仪表。宽仁大度不让于汉高，神武英材岂同于魏武。接百王之正统，绍四叶之洪埛；龙颜禀上圣之姿，虎变继中兴之业。”志文中对景宗皇帝多赞美之词，称赞其仪表堂堂，文治武功可与汉高祖刘邦、魏武王曹操比肩。《契丹国志》记载：“自幼得疾，沉疴连年。”墓志中赞美之词多有言过其实，但《辽史》记载，耶律贤“任人不疑，信赏必罚”，也算是有为之明君。

　　志文曰“（景宗）有子三人：圣宗睿文英武皇帝之生也，紫气充庭，神光照室”，与《辽史》《契丹国志》等文献记载一致，作为景宗皇帝长子——耶律隆绪继位为圣宗皇帝，“睿文英武皇帝”是耶律隆绪生前尊号的简称。至于出生时“紫气”“神光”等祥瑞之兆，在文献资料未见记载，或为撰写墓志铭文的文学夸张写法。

　　志文曰“次曰，梁国王。”《辽史·耶律隆庆传》记载：“隆庆……景宗次子……统和二十六年，徙王梁国，以侍中迁拜南京留守。”《契丹国志》记载：“孝文皇太弟隆庆……景宗第二子……定州之战，隆庆封为梁王，加兵马大元帅。”景宗皇帝第二子耶律隆庆，梁国王只是其人生中的封号之一。墓志铭文中用其较早的王爵称呼。

　　志文曰：“季曰，齐国王，即太师之祖也。”《辽史·耶律隆裕传》记载：“隆裕，一作隆祐，小字高七……景宗第三子……开泰元年，徙封齐国王，留守东京。”《契丹国志》记载：“后萧太后一年而薨，追封齐国王。”由此可知，景宗皇帝第三子耶律隆裕（《辽史》中误写为隆祐），开泰元年（1012年）封“齐国王”，并于当年去世。隆裕为“太师”的祖父。“太师”当为墓主人重要官职之一。

　　志文曰：“（齐国王）有子三人。”《辽史·皇子表》记载：“（隆裕）子三人：胡都古、合禄、贴不。”《永清公主墓志》记载：“父宗熙，齐国王第三子……有亲伯二人，长曰胡都姑，封周王；次曰宗范，封三韩王。”《契丹国志》记载：“隆运薨，无子，帝特以皇侄周王宗业绍其后（宗业，本齐国王隆裕之子）。”因此，齐国王耶律隆裕有三个儿子，契丹名依次为胡都古、合禄、贴不，汉名依次为宗业、宗范、宗熙，王爵依次为周王、三韩王与卫王。

　　志文曰：“长曰周王，有间世之英姿，倍出人之雄藻。小心则履薄临深，大度则吞江纳汉。祁寒暑雨，寸阴不假于群；劳舍短从，长庶政必资于亲断。”《耶律隆运墓志》记载：“（耶律隆运/韩德让）有子一人曰宗业，华州观察使、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保兼御史大夫、上柱国、漆水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韩德让并无子嗣，宗业并非韩德让之子，而是耶律隆裕的长子。韩德让死后圣宗皇帝指派宗业过继。长子宗业，契丹名即胡都古，除韩德让逝世时封的华州观察使等职位以外，先后封广平郡王、辽兴军节度使、临海军节度使、中京留守、大定尹、周王、平州节度使、锦州节度使等职。

　　志文曰：“次曰三韩王，天钟秀气，神授沉谋。蕴才华而四海覃声，恢武略而八方启首。电飞双目，手无强力之弓；雷激洪音，身有逸材之马。”次子宗范，契丹名合禄，先后封昭义军节度使、归德军节度使、平章事、三韩(郡)王、龙化州节度使、燕京留守等职。宗范妻子乌古里，是萧忠与平原公主次女。乌古里先被册封为三韩妃，重熙十一年（1042年）册封丽妃，重熙二十二年（1053年）追封为韩国妃。宗范与乌古里，有女无子，长女永宁郡公主嫁给萧兴言做正妻。

　　志文曰：“季曰卫王，仪容魁伟，心性柔和。色声冈惑于心，邪佞不倾于耳。角亢氐房之位，布在襟灵；嵩衡岱华之英，积为神彩。决银潢而袭泒敷，帝叶以联荣。安邦方赖于长谋，阅世俄沉于短景。”第三子卫王宗熙，契丹名贴不。《辽史》《契丹国志》等关于他的官职记载有历任镇国军节度使、武宁军节度徐宿等州观察处置使、西京留守、河南道行军副都统、中京留守、南府宰相、东京留守、西京留守、诸行宫都部署等职，爵位有豫章王（裕彰郡王）、豳王、汉王、魏国王、魏（卫）王等，后被削爵为民，流放至镇州。妻子夏侯妃萧氏，即驸马都尉萧克忠的女儿。宗熙有一女五子，依次是永清公主、弘仁、弘义（益）、弘礼、弘智、弘信。

　　志文曰：“王（卫王耶律宗熙）即太师之父也。”《契丹国志》记载：“隆运薨，无子，帝特以皇侄周王宗业绍其后。宗业，本齐国王隆裕之子。始封广王，未几徙封周王，历中京留守，平州、锦州节度使。宗业薨，葬乾陵侧。宗业无子，帝复以周王同母弟宗范继隆运后，历龙化州节度使、燕京留守，封韩王。”《辽史·耶律隆运传》记载：“清宁三年，以魏王贴不子耶鲁为嗣。天祚立，以皇子敖卢斡继之。”《耶律弘礼墓志》记载：“特命公伯父三韩王宗范为后，三韩王既薨，以公之长兄左威卫上将军弘仁、暨其姪千牛卫将军捷不也嗣之，兄侄又亡，至是公主其籍。”耶律弘仁墓志出土于洪家街墓地，且位于耶律弘礼墓东北约50米。因此，墓主人应为耶律弘仁，又名耶鲁（应为契丹名），是耶律隆运后嗣之一，并为耶律宗熙之子且在耶律弘礼之前承嗣。

　　志文曰：“我太师仁慈被物，孝友存心。百姓赖之若神衹，群官敬之如父母。”本墓志铭文中对墓主人耶律弘仁多处以“太师”称谓，应为其重要官职之一。耶律弘仁，又名耶鲁，即卫王耶律宗熙长子，志文多为赞美之词。辽代南、北面官均设有“太师”职位，如北大王院、南大王院、侍僺司、北护僺府、南护僺府、横帐常衮司、王子院等设有太师职位。

　　志文曰：“超授桂州管内观察使加检校尚书、左仆射使、持节桂州诸军事，特封漆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洎重熙十二年，加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司徒、守右千牛卫大将军兼御史中丞、护军漆水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清宁四年，再加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保、守右威卫上将军兼御史中丞、护军漆水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咸雍元年，特加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保、守左监门卫上将军、漆水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一百户。”《永清公主墓志》记载：“长曰弘仁，清宁四禩间，承皇上之眷祐，特授左威卫上将军。”由此可知，耶律弘仁自漆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先后经漆水县开国子食邑五百户与漆水县开国伯食邑七百户，到漆水郡开国侯食邑一千户食实封一百户，历任桂州管内观察使加检校尚书、左仆射使、持节桂州诸军事、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司徒、守右千牛卫大将军兼御史中丞、护军、左威卫上将军、金紫崇禄大夫、检校太保、守右威卫上将军兼御史中丞、护军、守左监门卫上将军等职。官职变化记述详细，唯独“太师”未见记载，《辽史补注》载：“三师府。本名三公，汉以丞相、太尉、御使大夫为三公，故称三师。太师。穆宗应历三年见太师唐骨德。”可见，“太师”应为南面官中职位最高的官职，由此推测，“太师”应为耶律弘仁的最高官职。“桂州”在文献资料中并无记载，“桂州观察使”当属于虚职。漆水县（郡）当属于契丹皇族耶律氏的郡望。

　　志文曰：“岁次癸丑二月三日，薨于武安州东之行帐，享年四十有二……维咸雍九年岁次癸丑七月壬寅朔二日癸卯癸时掩闭。”由此推断，耶律弘仁出生于辽圣宗太平十一年（1031年）或辽兴宗景福元年（1031年），逝世于咸雍九年（1073年），享年42岁。武安州位于今内蒙古自治区赤峰市敖汉旗东白塔子古城，唐代属沃州，辽初辽太祖俘获中原汉人建城，号杏埚新城，后改名新州。统和八年（990年），改名武安州，下辖沃野县。

　　志文曰：“有子一人，同曾授左领军卫将军、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骁骑尉。清宁二年，复授右千牛卫将军兼侍御史骁骑尉。咸雍元年，再授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吏部尚书、行左千牛卫将军兼侍御史骑都尉、漆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耶律弘仁仅有一子。《耶律弘礼墓志》记载：“以公（弘礼）之长兄左威卫上将军弘仁暨其侄千牛卫将军捷不也嗣之。”“同”和“捷不也”应为同一个人的汉名和契丹名，也与洪家街墓地的墓葬排列相契合。历任左领军卫将军、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工部尚书兼御史骁骑尉、右千牛卫将军兼侍御史骁骑尉、银青崇禄大夫、检校、吏部尚书、行左千牛卫将军兼侍御史骑都尉、漆水县开国男食邑三百户。

　　二、墓志涉及的其他人物及墓地性质 

　　志文曰：“将军即韩国妃之爱子也。国妃体貌幽闲，性情淑喆，内则柔和而不倨，外则婉娩而有仪。缨悦有常，遵肃雍于礼典，珩璜中度，禀训导于公宫。六姻钦苹藻之风，二圣叹椒兰之德。贞纯孰比，礼法自持。云秀金枝，不是寻常之瑞星；流天表果，膺翊圣之祯。以重熙十一年冬，备礼册命为丽妃。其后益励初诚，愈遵内范。圣上广陶唐序睦之典，悦麟趾振诜之文眷，乃国容宜加邦宪，再册为韩国妃。”前文已有论述，三韩王耶律宗范与妻子乌古里，先后册封三韩妃、丽妃、韩国妃。韩国妃为宗范之妻乌古里追封号，并且有女无子。“将军”当指本墓志铭文记载的太师之子——同，与《耶律弘礼墓志》记左千牛卫将军——“捷不也”应为同一人，即耶律弘仁之子、韩国妃的侄孙。韩国妃并无子嗣，或是先后同为耶律隆运承嗣人，以子相称。韩国妃本是三韩王宗范之妻，弘仁的母亲，应为夏侯妃萧氏。墓志铭文中记载丽妃、韩国妃的晋升，同时称呼“同（捷不也）”为“韩国妃”爱子，韩国妃与同（捷不也）应为“堂祖母”与“侄孙”的关系，并非墓志铭文记载的母子关系。

　　志文曰：“依闾岳以建莹。”“闾岳”指今辽宁省锦州北镇与义县之间的医巫闾山，即幽州镇山。《辽史》中多次提及医巫闾山，该墓即位于医巫闾山东麓中段。虽然该墓志未曾提及位于医巫闾山帝陵方位，但是，根据已发表的《辽代耶律弘礼墓志考释》和《辽代韩德让墓志考释》可知，该墓葬与韩德让墓、耶律弘礼墓一起作为辽代“乾陵侧”的陪葬墓，同时韩德让无子嗣，耶律弘仁作为“文忠王韩德让”的第三顺位继承者，北镇洪家街墓地属于大丞相韩德让及其继承人的家族墓地。

　　近年考古发掘的小河北墓地仅距该墓地西约600米，属于耶律隆裕一支的家族墓地。耶律弘仁作为过继至韩德让一支的继承人之一，没有葬于耶律隆裕家族墓地，而是葬在韩德让的家族墓地也不足为奇。

　　三、其他问题 

　　志文“神光满帐”“紫气充庭，神光照室”的“光”字，篆刻缺少最后一笔“乚”。《辽史》记载“辽太宗皇帝，汉名耶律德光”，应为撰写时避太宗名讳，故意少写最后一笔。

　　志文“大明开东户”“融明内著”的“明”字，篆刻缺少最后一笔“一”。《辽史》记载“辽景宗皇帝，汉名耶律贤，字明扆”，应为撰写时避景宗名讳，故意少写最后一笔。

　　耶律弘仁墓志的出土对研究契丹皇族耶律隆裕家族成员之间关系、耶律隆运（韩德让）继承人的传承关系和顺序有重要意义，同时为探究医巫闾山辽代帝陵的分布范围提供了重要的实证依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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