论东汉南匈奴单于庭驻地的四次迁徙
02-13 次遇见东汉光武帝建武二十四年(48年)春,匈奴正式分裂为南、北两部。其中,南匈奴单于比率部归降汉朝,成为其藩属政权。南匈奴单于庭即南匈奴单于的行政机构驻地。建武二十六年(50年),汉朝先将南匈奴单于庭安置于距离五原郡西部塞八十里处。此后,南匈奴单于庭四度迁徙其驻地。然而,东汉时期南匈奴单于庭迁徙的时间、地点,史书记载不明;而今学界虽有论及,但现有的观点存在诸多疑点,经不起推敲,难于成立。因此,这个问题仍有继续探索的空间。笔者为澄清历史事实,草就此文,以求教于学界大家。
一、研究现状
东汉时期,南匈奴单于庭曾四度迁徙其驻地。关于前两次南匈奴单于庭迁徙的驻地,前辈学者多有论及。
汉朝先将南匈奴单于庭安置于距离五原郡西部塞八十里处。邱树森《两汉匈奴单于庭、龙庭今地考》认为:五原郡西部塞即五原郡西部都尉的治所田辟城,在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呼和布拉格苏木公庙沟口障址,进而考证田辟城以北八十里处就是南匈奴单于庭的所在地,约在今乌拉山北麓一带。 随后,南匈奴单于庭又迁至云中郡,不久,再迁至西河郡美稷县。著名历史地理学家史念海先生于1980年发表《鄂尔多斯高原东部战国时期秦长城遗迹探索记》一文,初步认定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沙圪堵镇纳林古城就是两汉时期的美稷故城。 此后,一些学者承袭此说,《中国历史地图集》、《中国文物地图集·内蒙古自治区分册》等亦如此定位。 此外,陈锋《南匈奴附汉初期单于庭的设立与变迁及其历史地理考察》虽未指明南匈奴单于庭的具体位置,但是作者以历史地理学的视角考察了南匈奴部落在公元48—50年间将单于庭先后设在五原塞地区、云中郡和西河郡美稷县的过程。认为这样的变化体现出空间发展过程和地域特色,也包含匈奴族与汉朝政府间复杂的政治关系、地理格局及两族间的和战与相互影响。
南匈奴单于庭由美稷迁往离石的时间,学界大体存在永和五年(140年)与中平五年(188年)两说。
马长寿在其专著《北狄与匈奴》中认为“公元140年,南匈奴又发生内乱。左部勾龙王与右贤王合兵攻打美稷,南单于得到汉朝的允许,迁牙(笔者按:马长寿先生所言的“牙”,指南匈奴单于庭,但原始文献中并未有此记载)于西河离石县的左国城(今山西永宁县)。” 周伟洲著《汉赵国史》认为,由美稷迁至离石,时在东汉永和五年前后。 黄烈著《中国古代民族史研究》亦认为永和五年南匈奴单于庭由美稷迁至离石。主张永和五年南迁的学者,以《后汉书·南匈奴传》所载东汉顺帝永和五年(140年)西河、上郡、朔方三郡治所南迁为据,而推断单于庭也应随之迁徙;并依据《晋书·刘元海载记》所载“建武初,乌珠留若鞮单于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今离石左国城即单于所徙庭也”,认为永和五年前后南匈奴单于庭迁至离石的左国城。
陈琳国则认为中平五年(188年)后单于庭才离开西河美稷、迁至离石左国城。 唐长孺虽未指出南匈奴单于庭由美稷迁往离石的具体时间,但在《魏晋杂胡考》中引中平五年(188年)右部醯落与休著各、白马铜等十余万人攻杀单于一事,认为此时南单于庭在离石。 又其《晋代北境各族“变乱”的性质及五胡政权在中国的统治》一文认为,中平六年(189年)於扶罗攻破太原、河内,兵锋直达黄河南岸时,单于庭已在平阳。
笔者认同陈琳国关于永和五年(140年)单于庭仍在美稷之说法。但是,其文以南匈奴寇边的记录为据而推测南匈奴单于庭当在中平五年后才由美稷迁至离石左国城,就显得证据不足。
综上所述,目前学界对东汉时期南匈奴单于庭驻地的四次空间变迁并未有全面、系统的考证。那么,东汉时期南匈奴单于庭的驻地究竟是如何变迁的呢?这正是本文着重探讨的问题。
二、建武二十六年南匈奴单于庭的两次迁徙
东汉建武二十六年(50年),南匈奴单于庭两度迁徙其驻地。汉朝先将南匈奴单于庭安置于南距五原郡西部塞八十里的草原上,随后迁入云中郡,不久,再迁至西河郡的美稷县。
南匈奴单于庭初始驻地位于五原郡西部塞以北八十里处。《后汉书·南匈奴传》载:建武“二十六年,遣中郎将段郴、副校尉王郁使南单于,立其庭,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单于乃延迎使者。使者曰:‘单于当伏拜受诏。’单于顾望有顷,乃伏称臣。拜讫,令译晓使者曰:‘单于新立,诚惭于左右,愿使者众中无相屈折也。’骨都侯等见,皆泣下。郴等反命,诏乃听南单于入居云中。”
显然,南匈奴单于庭在南“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的草原上。此地究竟在今什么地方呢?有学者认为,南匈奴单于庭在田辟以北八十里、汉长城以南的乌拉山北麓, 对于此说,笔者以为欠妥。其理由如下。
首先,南匈奴单于比率部归降东汉时,其部众在汉长城以北。《后汉书·南匈奴传》载:建武“二十二年,单于舆死,子左贤王乌达鞮侯立为单于;复死,弟左贤王蒲奴立为单于。比不得立,既怀愤恨。而匈奴中连年旱蝗,赤地数千里,草木尽枯,人畜饥疫,死耗太半。”《后汉书·乌桓传》载:“二十二年,匈奴国乱,乌桓乘弱击破之,匈奴转北徙数千里,漠南地空,帝乃以币帛赂乌桓。”《后汉书·光武帝纪》亦载:建武二十二年“乌桓击破匈奴,匈奴北徙,幕南地空。诏罢诸边郡亭候吏卒。”建武二十二年(46年),单于舆死后,匈奴陷入内乱,加之其时发生严重的旱灾,匈奴部落不得不北徙,致使“幕南(漠南)地空”,即大漠之南已无匈奴部落。秦汉时期,长城是匈奴畜牧区与中原农业区重要的界限,也是秦汉王朝北部边疆的军事防线。《后汉书·卢芳传》载:“建武四年(28年),单于遣无楼且渠王入五原塞,与李兴等和亲,告兴欲令芳还汉地为帝。”《后汉书·南匈奴传》亦载:(建武)“二十四年春,八部大人共议立比为呼韩邪单于,以其大父尝依汉得安,故欲袭其号。于是款五原塞,愿永为藩蔽,扞御北虏。”东汉建武五年(29年),五原郡为卢芳占据。建武十二年(36年),五原郡属东汉。《后汉书·光武帝纪》载:建武二十年(44年)“省五原郡,徙其吏人置河东。”五原郡虽省废,但东汉政府在北部边郡仍驻军留守,军事边防系统继续发挥重要作用,否则单于比不可能“款五原塞”。
据林幹考证,右奥鞬日逐王比的游牧地在今内蒙古旧长城以北、西自河套东至河北省北部南洋河以西一带。 这是在比归降东汉以后,其属下八部的驻牧地。然而,当单于比归降东汉之前,其部众应分布在此区域更北之地,即《后汉书·南匈奴传》所载的五原郡西部塞以北。在得到汉政府允许后才可越过长城。换言之,南匈奴归附东汉时,游牧于汉长城以北的草原上。
其次,汉朝政府在北部边疆沿东西方向分设□部都尉,以主掌特定地区的军事与治安。所谓“五原西部塞”,是指五原郡西部都尉管辖的以汉长城为主体的防御工程体系。据《汉书·地理志》“五原郡”条载,五原郡(治今内蒙古包头市南郊九原区麻池古城, 其管域大致相当于今内蒙古包头市、固阳县、乌拉特前旗、乌拉特中旗东部、达拉特旗北部以及准格尔旗东北部)共有三个部都尉,即东部都尉(治稒阳)、中部都尉(治成宜县原高城,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黑柳子乡境)和西部都尉(治田辟城,今内蒙古乌拉特前旗呼和布拉格苏木公庙沟口障址)。三个都尉分管五原郡域的三段边塞长城防务。
综上,笔者认为:南匈奴单于庭初始驻地“去五原西部塞八十里”,并不在田辟城以北八十里、汉长城以南的乌拉山北麓,而应在五原郡西部都尉所驻防汉长城以北八十里草原上。即单于庭初始驻地距离五原郡西部都尉驻防的汉长城八十里。那么,五原郡西部都尉驻防的汉长城又在今何地呢?据考古调查,五原郡北部的汉长城遗址主要分布在今乌拉特中旗、乌拉特前旗和固阳县境。西自狼山乌不浪山口起,石块垒砌的长城遗迹逶迤东行,经巴音哈太苏木南境,向东进入查石太山区,经郜北乡南部伸入乌拉特前旗小佘太乡境,再东横贯郜北乡梁五沟林场,再东进入固阳县境内。 汉代度制,1里等于415米。 八十里约等于33.2公里。在这段汉长城以北33.2公里,即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川井镇(北纬41°88′,东经108°23′)至新忽热苏木(北纬41°58′,东经109°20′)一带。南匈奴单于庭初始驻地就应在这一带。
同年稍后,南匈奴单于率属部越过长城,首次南迁云中郡。单于庭亦迁入云中郡。至于迁至云中郡何地?史书并无明确记载。云中郡故治在今内蒙古托克托县东北的古城村古城。东汉建武五年(29年),云中郡为卢芳攻据。建武七年(31年),云中郡回属东汉。建武二十年(44年),云中郡省废。《后汉书·南匈奴传》载:建武二十六年“(段)郴等反命,诏乃听南单于入居云中。”《后汉书·光武帝纪》亦载:“遣中郎将段郴授南单于玺绶,令入居云中,始置使匈奴中郎将,将兵卫护之。南单于遣子入侍,奉奏诣阙。于是云中、五原、朔方、北地、定襄、雁门、上谷、代八郡民归于本土。遣谒者分将驰刑补理城郭。发遣边民在中国者,布还诸县,皆赐以装钱,转输给食。”云中郡位于阴山山脉南麓,气候温和,土壤肥沃,植被茂盛,宜农宜牧。南匈奴单于庭入居云中郡,意味汉朝政府对南匈奴部众做出妥当的安置,并恢复沿北边八郡的建制和有效管理,及将此前内迁百姓回迁本郡。由其后单于庭再次南迁美稷县推断,单于庭迁入云中郡后,其驻地当在云中郡西部,大体相当今内蒙古土默特右旗、土默特左旗一带。
不久,南匈奴单于庭越过黄河再迁至西河郡美稷县境。《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建武二十六年,“冬,前畔五骨都侯子复将其众三千人归南部,北匈奴单于使骑追击,悉获其众。南单于遣兵拒之,逆战不利。于是复诏单于徙居西河[郡]美稷[县],因使中郎将段郴及副校尉王郁留西河拥护之,为设官府、从事、掾史。令西河长史岁将骑二千、弛刑五百人,助中郎将卫护单于,冬屯夏罢。自后以为常,及悉复缘边八郡。南单于既居西河,亦列置诸部王,助为扞戍。” 由于云中郡地处边塞,直接面临北匈奴的威胁,因此,东汉政府再将单于庭迁至西河郡美稷县。那么,美稷县故城在今何处呢?对于史学界所谓内蒙古准格尔旗沙圪堵镇纳林村古城为汉代美稷故城的成说,笔者认为难于令人信服。通过文献资料、实地调查和考古资料,笔者另撰文《汉代美稷故城新考》提出新看法,判定内蒙古准格尔旗暖水镇北部榆树壕古城实为美稷县故城。
三、关于南匈奴单于庭永和五年迁离美稷之说的辨析
对于永和五年(140年)西河、上郡、朔方三郡治所南迁、南匈奴单于庭也当随之南迁的观点,笔者认为此说很不可靠,南单于庭是年并未迁离美稷。其理据如下所述:
南匈奴单于庭于东汉顺帝永和五年南迁至左国城的观点,其依据是《后汉书·南匈奴传》。该《南匈奴传》载:永和五年“句龙吾斯等立句龙王车纽为单于,东引乌桓、西收羌戎及诸胡等数万人,攻破京兆虎牙营,杀上郡都尉及军司马,遂寇掠并、凉、幽、冀四州。[汉庭]乃徙西河[郡]治离石,上郡治夏阳,朔方[郡]治五原。” 是年,随着南匈奴部众叛乱规模愈演愈烈,波及北疆大部分地区,西河、上郡、朔方的治所皆因此而迁徙。显然,此段引文根本未提及单于庭。因此,南匈奴单于庭是否随西河、上郡、朔方治所而南迁,是值得再探索的。
实际上,至永和五年后一段时间,南匈奴单于庭驻地仍在西河郡美稷县。
首先,据《后汉书•南匈奴传》相关史实分析,永和五年东汉政府并未将单于庭迁徙。
《后汉书•南匈奴传》载:永和五年“(陈)龟又欲徙单于近亲於内郡,而降者遂更狐疑。龟坐下狱,免。”是年,使匈奴中郎将陈龟认为,休利单于不能控制部下,于是逼迫单于及其弟左贤王自杀。同时,他欲将单于及其近亲迁往内地,由此引起降附南匈奴部众的狐疑不安。然而,东汉中央政府也不认同陈龟的做法,因而将陈龟坐罪下狱,被免官。
其次,监护南匈奴单于庭的使匈奴中郎将府并未见迁徙。据《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建武二十六年(50年),南匈奴单于徙居西河郡美稷县(治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暖水镇北部榆树壕古城)是经过汉中央政府讨论议定及诏书批准的。若未经东汉政府的允准,单于庭绝无擅自徙居别处的可能。同时,为维护南匈奴政治秩序的稳定,东汉政府创置“使匈奴中郎将府”于美稷县城,以监护南匈奴单于。
永平八年(65年),东汉为预防南匈奴少数部民与北匈奴暗中勾结,又在五原郡曼柏县城开设“度辽将军府”和“度辽营”。史载:“以中郎将吴棠行度辽将军事,副校尉来苗、左校尉阎章、右校尉张国将黎阳虎牙营士,屯五原曼柏。又遣骑都尉秦彭将兵屯美稷。” 曼柏故城,即今内蒙古达拉特旗盐店乡哈勒正壕古城,位于美稷县故城北偏西38公里处,正当北通阴山要道。东汉政府在此设立度辽营,创置度辽将军府,意在配合使匈奴中郎将加强对南匈奴单于及其部众的有效管理。随着美稷、曼柏军事行政地位越来越重要,东汉政府于安帝元初元年(114年)将度辽将军府改建为常设军事机构。若南匈奴单于庭徙居别处,使匈奴中郎将府也必随之迁移。但是透过查阅史籍,永和五年及其后并无这两个军府迁治的记载。
第三,永和五年去特若尸逐就单于(休利)自杀后,南单于庭虚位两年之久。从文献记载可知,在此期间,伪单于车纽并不被汉朝中央政府承认。直至汉安二年(143年),东汉政府在洛阳册立兜楼储为新单于——呼蘭若尸逐就单于,并“遣行中郎将持节护送单于归南庭。诏太常、大鸿胪与诸国侍子于广阳城门外祖会,飨赐作乐,角抵百戏。顺帝幸胡桃宫临观之。” 其后,使匈奴中郎将马寔派人刺杀句龙吾斯,又于建康元年(144年)四月“击南匈奴左部,破之,于是胡羌、乌桓悉诣寔降。” 胡三省注“左部,即句龙吾斯之党。” 此役是汉朝为呼蘭若尸逐就单于返回南单于庭而清除政治障碍。此“南庭”是指位于美稷县的南匈奴单于庭,笔者认同陈琳国的看法。
东汉桓帝永寿元年至延熹元年的数年间(155-158年),南匈奴复多次反叛。《后汉书·张奂传》载:“永寿元年(155年),迁安定属国都尉。初到职,南匈奴左奥建台耆、且渠伯德等七千余人寇美稷,东羌复应之。而奂壁唯有二百许人,闻即勒兵而出,军吏以为力不敌,叩头争止之。奂不听,遂进屯长城,收集兵士,遣将王卫招诱东羌,因据龟兹,使南匈奴不得交通东羌。诸豪遂相率与奂和亲,共击南匈奴,连战破之。伯德惶恐,将其众降,郡界以宁。” 安定属国都尉府治三水县城,即今宁夏同心县下马关镇红城水古城。龟兹,即上郡龟兹县城,故址即今内蒙古乌审旗北部的敖柏淖尔古城。南匈奴左薁鞬台耆、且渠伯德等贵族成员发动叛乱,进寇美稷县。是时,南匈奴单于庭仍旧居于美稷县。在使匈奴中郎将的护卫下,与安定属国都尉张奂相互配合而平定这次叛乱。倘若单于庭早已南迁,左薁鞬台耆等叛乱武装就不可能进寇美稷县。
《后汉书·张奂传》又载:东汉桓帝时,张奂因功“迁使匈奴中郎将。时,休屠各及朔方乌桓并同反叛,烧度辽将军门,引屯赤阬,烟火相望。兵众大恐,各欲亡去。”注文曰“时度辽将军屯五原。”即屯五原郡曼柏县城。这就表明,不仅使匈奴中郎将府,度辽将军府也未随西河、上郡、朔方三郡南迁。
第四,永和五年后,史书中频见使匈奴中郎将率南单于出兵的记载。《后汉书·桓帝纪》载:延熹元年(158年)“十二月,鲜卑寇边,使匈奴中郎将张奂率南单于击破之。” 《后汉书·灵帝纪》载:熹平六年(177年)“使匈奴中郎将臧旻与南单于出雁门。”还见使匈奴中郎将逼迫单于自杀和更换单于的记载。《后汉书·顺帝纪》载:永和五年,“南匈奴左部句龙大人吾斯、车纽等叛,围美稷。五月,度辽将军马续讨吾斯、车纽,破之。使匈奴中郎将陈龟迫杀南单于。” 此“南单于”指去特若尸逐就单于休利。《后汉书·南匈奴传》载:“延熹元年(158年),南单于诸部并畔,遂与乌桓、鲜卑寇缘边九郡;以张奂为北中郎将,讨之,单于诸部悉降。奂以单于(居车儿)不能统理国事,乃拘之,上立左谷蠡王。桓帝诏曰:‘春秋大居正,居车儿一心向化,何罪而黜?其遣还廷’”。“还廷”,即返回美稷的单于庭。可见南匈奴单于庭与使匈奴中郎将府仍旧驻在美稷县。否则,使匈奴中郎如何率单于共同出兵?又何以拘禁和逼迫单于自杀?
由此可知,永和五年(140年),西河、上郡、朔方三郡治所内迁。至熹平六年(177年),使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郡。在此期间,南匈奴单于庭仍驻美稷县城,并且匈奴中郎将府、度辽将军府作为常设军事机构就近履行着监护南单于的职责。
四、南匈奴单于庭后续两次迁徙考
南匈奴单于庭后续两次迁徙活动发生在东汉晚期。两次南迁的时间待考。
(一) 南匈奴单于庭何时迁离美稷县城?迁往何地?
史籍对此并无明确记载。笔者通过对《后汉书》、《晋书》、《通典》等相关记载的缕析,试作讨论如下。
1. 南匈奴单于庭由美稷县城迁往何地?史书虽无直接记述,但仍有线索可循。《晋书·刘元海载记》载“建武初,乌珠留若鞮单于子右奥鞬日逐王比自立为南单于,入居西河美稷,今离石[县]左国城即单于所徙庭也。”《通典》“石州”条载:“今理离石县。……二汉属西河郡南单于庭,即左国城。”“离石”条注云:“汉旧县。后,南单于庭左国城在此。” 可见,左国城是继美稷县城后的南单于庭驻地。汉代离石县,即今山西省吕梁市离石区。由于历代行政区划变更,左国城故址早已不在今离石区范围。据文物调查资料,左国城的具体位置即今山西吕梁市方山县南22公里的峪口镇南村古城址, 坐落在今山西省吕梁山中段西侧的北川河台地上。
然而《资治通鉴》卷85胡三省注:“左国城,盖匈奴左部所居城也。”此说欠妥。其实,左国城在西河郡离石县境,另有左部城在太原郡兹氏县(治今山西汾阳市三泉镇巩村城址)境,两者并非一地。《晋书·北狄匈奴传》载:“建安中,魏武帝始分其众为五部,部立其中贵者为帅,选汉人为司马以监督之。魏末,复改帅为都尉。其左部都尉所统可万余落,居于太原[郡]故兹氏县;右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祁县(今山西祁县);南部都尉可三千余落,居蒲子县(今山西隰县);北部都尉可四千余落,居新兴县(今山西忻州);中部都尉可六千余落,居大陵县(今山西文水县)。”《水经注》载:“汾水又西南迳界休故城西,……汾水之右有左部城,侧临汾水,盖刘渊为晋都尉所筑也。” 太原郡兹氏县的左部城,乃因曹魏末年匈奴左部所居而得名,其城址位于今山西孝义市梧桐镇新尉屯附近。 其与左国城无关联也。
既然已探明南单于庭由美稷城迁往离石县域左国城,只要推断出南匈奴何时南迁今山西中部,就可判明南匈奴单于庭由美稷迁入左国城的时间。
2. 南匈奴单于庭何时迁离美稷县城呢?在此试从三个方面探究之。
其一,至迟在中平五年(188年)前,南匈奴诸部已迁入太原、河东两郡之地。《后汉书·南匈奴传》载永元二年(90年)南匈奴部众最盛时“领户三万四千,口二十三万七千三百,胜兵五万一百七十。” 与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曹操按地域划分南匈奴五部时的人口相比,数量相当。 南匈奴单于庭南迁实乃单于及其部众的大迁徙,其移动人口数量绝非少数,更何况是南迁汉地。这无疑是一件大事,汉朝必须审慎考虑。《后汉书·灵帝纪》载:中平五年(188年)“三月,休屠各胡攻杀并州刺史张懿,遂与南匈奴左部胡合,杀其单于。”《后汉书·南匈奴传》亦载“中平四年(187),前中山太守张纯反畔,遂率鲜卑寇边郡。灵帝诏发南匈奴兵配幽州牧刘虞讨之,单于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国人恐单于发兵无已。五年,右部醯落与休著各胡、白马铜等十余万人反,攻杀单于。” 此单于乃羌渠单于。东汉灵帝末年,南匈奴部众反叛,攻杀并州刺史及其羌渠单于。可见,南匈奴人口已于中平五年前涌入并州东部。
其二,光和二年至三年(179-180年)是使匈奴中郎将终结之时,南匈奴南迁当在其前。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的置废与单于庭运作关系密切。前文已述,建武二十六年(50年),东汉政府将南匈奴单于庭安置在西河郡美稷县。单于率部落在美稷县周边区域保持游牧生活,未经汉朝政府的允许,单于庭不得随意变动。同时,东汉政府设立使匈奴中郎将、度辽将军,均由汉族官员担任,以护卫和监督单于庭,维持南匈奴的稳定。《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光和二年(179年)“中郎将张脩与单于不相能,脩擅斩之,更立右贤王羌渠为单于。脩以不先请而擅诛杀,榄车徵诣廷尉抵罪。” 其后,东汉的使匈奴中郎将一职绝载于史。张脩显然是末任使匈奴中郎将。随着东汉末期朝政的紊乱和使匈奴中郎将的撤废,东汉政府逐渐失去对南匈奴部族的控制,也就失去对南匈奴单于的监护。换言之,单于庭的变迁不再受汉朝中央政府的约束。同时,更多的南匈奴部众从云中、定襄和雁门诸郡南迁。
其三,南匈奴单于庭自美稷南迁之时当在熹平元年至六年间(172—177年)。《后汉书·南匈奴传》载:熹平六年(177年),南匈奴“单于与中郎将臧旻出雁门[郡]击鲜卑檀石槐,大败而归。” 当时鲜卑檀石槐在高柳(今山西阳高县)北三百余里的弹汗山歠仇水建立庭帐。鲜卑各部都来归附,势力大盛。弹汗山,即今内蒙古兴和县与河北省尚义县交界处的大青山。歠仇水,即今内蒙过兴和县境内的后河。177年,檀石槐入寇汉朝边郡,东汉“遣夏育出高柳,田晏出云中,匈奴中郎将臧旻率南单于出雁门,各将万骑,三道出塞二千余里。檀石槐命三部大人各帅众逆战。育等大败,丧其节传辎重,各将数十骑奔还,死者十七八。三将槛车征下狱,赎为庶人。” 在此役期间,东汉政府派遣使匈奴中郎将臧旻偕单于统军取道于雁门郡北征。首先,雁门郡治阴馆县城,故址在今山西代县西北。而美稷县城位于黄河以西,且与雁门郡呈东西并列的空间态势,显然无法取道于雁门郡北征。换言之,如单于庭在美稷,单于势必先渡过黄河,抵达雁门,再北征檀石槐,这样一来,长途奔袭也不符合军事作战行动。美稷更近云中郡,汉朝三路大军北征檀石槐,单于完全可以跟随田晏出云中郡,为何舍近求远?皆不合理。因此,可以肯定至熹平六年,南单于庭已南迁至离石县境的左国城。从此北行,即可取道雁门郡而出兵。第二,此战大败,臧旻等三位主将赎为庶人。战后,单于率部出雁门郡后似未返回美稷,显然在此战前,其单于庭已迁至左国城。因此,将南单于庭由美稷迁往左国城的时间定在熹平六年(177年)前,较为合理。
(二)南匈奴单于庭于中平六年(189年)由左国城迁至平阳县(今山西临汾)
《后汉书·南匈奴列传》载,中平四年(187年)“前中山太守张纯反畔,遂率鲜卑寇边郡。灵帝诏发南匈奴兵配幽州牧刘虞讨之,单于遣左贤王将骑诣幽州。国人恐单于发兵无已,五年,右部醯落与休著各白马铜等十余万人反,攻杀单于。单于羌渠立十年,子右贤王於扶罗立。持至尸逐侯单于於扶罗,中平五年立。国人杀其父者遂畔,共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而於扶罗诣阙自讼。会灵帝崩,天下大乱,单于将数千骑与白波贼合兵,寇河内诸郡。时民皆保聚,钞掠无利,而兵遂挫伤。复欲归国,国人不受,乃止河东[郡]。须卜骨都侯为单于一年而死,南庭遂虚其位,以老王行国事。”李贤注曰:遂止河东平阳也。以右部醯落与休著各白马铜为首的叛乱,杀死单于羌渠,驱走合法继承者於扶罗,另立须卜骨都侯为单于。在整个叛乱过程中,始终不见使匈奴中郎将和度辽将军出现。於扶罗欲赴洛阳向朝廷申诉,孰料因灵帝的驾崩而洛阳陷入一片混乱。“南庭”,即左国城,已为右部醯落与休著屠各占据。其所立须卜骨都侯不被汉庭承认,而汉朝承认的合法单于於扶罗滞留在河东平阳,故言“南庭遂虚其位。”东汉灵帝崩于中平六年四月,据引文,於扶罗单于滞留河东郡则当在中平六年四月以后。因此,笔者认为:中平六年(189年),於扶罗单于为代表的南匈奴单于庭由左国城再迁至河东郡平阳县,即今山西临汾市。
平阳城实乃南匈奴单于庭之最后驻地。东汉献帝兴平二年(195年),於扶罗单于死,其弟呼厨泉单于继位,仍居平阳。建安二十一年(216年)七月,“[呼厨泉]单于来朝,曹操因留于邺,而遣去卑归监其国焉。” 至此,呼厨泉单于入朝汉帝,被曹操留在邺城,此后再也未回平阳城。而曹操派遣南匈奴右贤王去卑返回平阳,监督、管理南单于所辖各部。此后数十年间,呼厨泉单于的处境,正所谓“单于虽有虚号,无复尺土之业。” 《后汉书·南匈奴传》就是以建安二十一年(216年)呼厨泉单于来朝而被曹操留於邺城,作为南匈奴历史记载的终结。呼厨泉单于羁留邺城、洛阳数十年,在国家重要典礼仪式上常以“南匈奴单于”的身份出席。如黄初元年(220年)“辛未,魏王登坛受禅,公卿、列侯、诸将、[南]匈奴单于、四夷朝者数万人陪位,燎祭天地、五岳、四渎。” 呼厨泉单于出席了汉魏禅让的典礼。西晋泰始元年(265年),呼厨泉单于又出席魏晋嬗递之典礼。 自东汉建安二十一年至西晋泰始元年(216—265年)的五十年间,呼厨泉单于一直留居帝都。此后,南匈奴单于绝载于史籍。
五 结 语
综上所述,笔者认为:东汉时期,南匈奴单于庭曾四度迁徙其驻地。一、汉朝先将南匈奴单于庭安置于距五原郡西部塞的八十里处,即今内蒙古乌拉特中旗川井镇(北纬41°88′,东经108°23′)至新忽热苏木(北纬41°58′,东经109°20′)一带。同年,首次迁入云中郡西部,大致相当今内蒙古土默特右旗、土默特左旗境。之后,再迁至西河郡美稷县城(今内蒙古准格尔旗暖水镇榆树壕古城)。二、永和五年(140年)南匈奴单于庭并未离开美稷县城而迁往他处。至熹平元年至六年间(172—177年),单于庭第三次由美稷迁至离石县域左国城(今山西吕梁市方山县南22公里、峪口镇南村古城)。三、中平六年(189年),南匈奴单于庭由左国城四迁至河东郡平阳县(今山西临汾市)。至建安二十一年(216年),於扶罗单于、呼厨泉单于仍立庭于河东郡平阳县。建安二十一年(216年)七月,呼厨泉单于入朝汉帝,被曹操留居于邺城,别遣右贤王去卑返回平阳,管理单于所统诸部。自呼厨泉单于之后,单于世系未得延续,也就不再有单于庭之建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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